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李大强教授为本书亲笔撰写导读,其中两段文字,足以生动地推荐此书:
作者掌握了一种独特的叙述视角,这源自独特的深刻洞察。与一般的科普著作不同,阿梅森呈现给读者的不是对科学事实和科学理论的通俗阐释,而是贯穿在每一个科学发现之中的内在关联。一个物种在进化的宏大诗史中努力求存,在险恶的生存竞争中挣扎前行,无意间在地层深处留下它们的足迹。百万年后,生物学家拾起这些支离破碎的证据,复原它们经历的生活——这是一个关于时间和回忆的故事。当宇宙学家面对天体的演进时,当历史学家面对文明的变迁时,当诗人和艺术家面对心灵的成长时,他们在以不同的材料讲述一个同样的故事。阿梅森医生在科学家的严谨精微和诗人的饱满想象之间实现了完美的均衡,在遥远的知识碎片之间建立了统一的模式。
……
科学是有用的,也是有趣的。在这个市场经济发达、人心向利的时代,科学的“有用”尽人皆知,无须宣讲和传播;相反,科学的“有趣”却是少数人的见识,多数人从未经历科学审美方面的启蒙和开示。每年高考过后,许多高中有这样的“仪式”:毕业生撕碎课本,把碎片抛向空中。这个场景部分地反映了科学在国人心中的形象——有用无趣,犹如苦口良药。一部科普著作如能些微地抵偿这种形象,就是莫大的功德。出于这个原因,我们需要的恰好是阿梅森医生这样的启蒙者。一个百万听众通过广播听科普节目的社会,必定是一个科学事业繁盛的社会,考虑到那个国家的人口只有我们的半个省,让我们更加艳羡。
《时间的律动》向我们打开一个丰富神秘的宇宙,这个宇宙孕育了人类文明,是人类不断探索思虑的目标。在时间的律动中,我们将结识人类的近亲,我们身边的鸟类、花朵,了解我们遥远的祖先,以及那些更为遥远的星球。
探索中,我们将重新认识自己,了解自己如何解读世界、幻想世界;探索我们的记忆,它使已经逝去的事物顽强地维系于我们身上。变幻时间的维度,我们与往昔重逢。
科学不断颠覆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但科学本身并不能让我们彻底理解究竟什么是“现实”。因为这不仅需要理解,还要用心感受。将情感与理智融于一体。将艺术与科学融于一体。站在先贤肩上,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这样才能看得更远,才能重新发现,我们所共有的人性的意义。
不是过往的记忆,而是生命鲜活的气息
他不会想到(人们)会用手去抚摸那段光秃秃的干硬粗糙的树枝,会端详着枝头那一点儿绿芽——它的新生、复活,而那树木的香气唤起的并不是往日回忆,而是生命的气息。
瓦尔拉姆·沙拉莫夫
重寻所失,并再次赋予其生命。
有时,失落世界的闪现不仅重现往日景色,还令失落的世界再获生机,重生。
距今大约2 000 年以前。
公元73 年。维苏威火山爆发——那场淹没了庞贝和赫库兰尼姆,令老普林尼一去不返的灾难就发生在此6 年之后。
地中海的对岸。
老普林尼在《自然史》中记述过,这个区域以种植出产美味的大枣闻名遐迩。
阿斯法尔缇湖,也叫作沥青湖(Asphaltitis Limnè),是死海在希腊语中的名字,老普林尼的《自然史》就是以希腊语写就的。
在阿斯法尔缇湖畔,老普林尼写道,有一座名为恩尕达的城市,那里有一望无际的椰枣树林,除了耶路撒冷,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与之相提并论。而现在,这城市也与耶路撒冷一样。化为一堆灰烬。
从恩尕达出发,我们到达了马萨达,一座建在岩壁上的堡垒,这里也离阿斯法尔缇湖不远。
那里就是犹迪亚沙漠的边缘。
此时是公元73 年。
庞培在9 年前攻占了耶路撒冷。
而犹太人对罗马统治的反抗也已经持续了6 年。
犹太人在6 年前重新从罗马军团手中夺取了马萨达,这座建筑在岩壁顶端的堡垒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死海,守护着一座重檐叠壁的宫殿——希律王在一个世纪前在这岩壁之上筑起了这座宫殿。
而3 年前,提图斯的罗马军团已经扫平了耶路撒冷。
罗马第二军团正将最后一个反抗力量的据点——马萨达堡垒团团围住。
没有选择投降,弗拉维奥·约瑟夫斯a 在他编写的犹太起义编年史《犹太战记》(The Jeuish War)中写道。他曾身为犹太军队的指挥官,但后来向罗马军队投降,来到罗马,成为罗马皇帝维斯帕先和提图斯的座上嘉宾和密友。
没有选择投降,马萨达堡垒中的960 名居民、战士一致决意自杀。当罗马军团攻入宫殿的时候,约瑟夫斯继续写道,只找到了5 个还活着的人,那是躲藏起来的2 个女人和3 个孩子。
直到19 世纪中叶,马萨达堡垒和宫殿才重新被人发现,从被遗忘的历史中浮现出来。
它们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人类文化遗产。
在沦陷之前,堡垒内部满满的粮仓,弗拉维奥·约瑟夫斯写道,散发
着扑鼻的芬芳。里面囤满了大量小麦、葡萄酒和油,各种蔬菜干,还
有成堆的椰枣。
20 世纪60 年代,考古学家在宫殿北侧的残垣断壁之下发现了大量谷粒。
还有枣核、枣子。
2005 年,一批研究者开始对这些枣核进行分析。
他们在3 年之后发表了自己的研究结果。
研究者首先选取了5 个保存完好的枣核中的两个,通过放射性碳检测来确定年代。
测量结果显示它们来自公元前2 世纪~ 公元1 世纪。
这个时间段涵盖了宫殿的建造时间和毁坏时间。
接着,研究者把剩下的3 个完好的枣核种在土里。两个月以后,其中一个开始发芽。
种子的发育毫无异样。
两年后,枣树发出了第一批嫩枝细叶。
研究者将黏连在侧根上的枣核内壁残片取下,重新测定年代,这些碎片的年代测定结果与之前没有种植的两个枣核完全相符。
马萨达的干旱气候或许是令这些椰枣树的果实历经2 000 年依然保持生机的功臣。
这些枣树在公元初年产下了这些果子。
在将近2 000 年以前。
但生命的暂停是否有时间限度,长期休眠状态下可以在某天被突然唤醒,就像睡美人那样?
如果有的话,这极限又是多久呢? 3 000 年、4 000 年,还是5 000 年?
2012 年春天,人们找到了答案。
在西伯利亚东北部科雷马河岸边。
俄罗斯科学院的专家在地下40 米深处的永冻层、持续冰冻的沉积层中,发现了70 个封闭的洞穴。这是3 万年前北极地区的松鼠挖下的储藏食物的洞穴,这些小动物叫作北极地松鼠,生活在地面上。
在这些松鼠的储藏室中,沉睡着来自3 万年前的大量谷物和冻水果。
研究者试图把其中一些谷粒重新培育复活。
影响这些谷粒和冰冻水果的活性的限制因素之一,是它们长期以来受土壤的天然放射性影响,内部累积的放射性总量。考虑到这个原因,研究者首先在当地做了天然放射性测试。32 000 年间自然累积的放射性总量,应该不会超出此前实验得出的影响生命的放射性总值。
研究者于是正式开始了实验。他们选取了三种不同种类的植物,而这些种子都顺利进入萌芽阶段,但不知为何,初始阶段还未结束,所有种子的生长都在发芽前戛然而止。
在这一阶段发育最快的种子属于一种名叫“狭叶蝇子草”的蝇子草属植物,这是一种小型多年生草本植物,开着小白花。
这种植物未成熟的果实上有一部分叫作胎座,上面连着种子,它的细胞也是植物重要的能量储备源。研究人员最终决定取胎座细胞在试管中进行培养。
这些细胞果然从沉睡中醒来,重新焕发出活力和繁殖力,繁殖出后代细胞促使植物重新进入生长。
随后,植物开出了花,研究人员研究了它们的有性繁殖特征,试着从其中一些植物中取花粉为其他花朵授精。
这样,从这些沉睡了3 万年的花粉粒中渐渐苏醒的生命萌发出了第二代。
它们在生长时间、花瓣形状等特征上与今天仍然生存在地球上的同类
植物有些细微的差别。
它们穿越了时间。
它们原本生活在一片由猛犸象和长毛犀牛统治的区域。在那个时代,被我们称为现代人类的男人、女人们,还与最后的尼安德特人共同生活在欧洲大陆的某些地区。
从沉睡了3 万多年的果实中,研究者提取、培育出了这些花朵。
花儿永不凋谢,苏联诗人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写道,花儿永不凋谢。天空完好如初。
那即将到来的也不过只是一句承诺。
我们无从知晓,当这些蝇子草属植物的果实长眠于西伯利亚东北部、科雷马河畔的冰层之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我们知道的是,就在它们醒来之前不久,在它们所在的土层上方,
发生了一场灾难。
我就跟这些化石一样,
在机缘巧合下重见天日,瓦尔拉姆·沙拉莫夫写道,
我就跟这些化石一样,
在机缘巧合下重见天日,
为了向世界展示,
大地深处的秘密。
20 世纪20 年代末,在科雷马河岸散布着庞大的监狱系统——古拉格群岛。曾有几百万人被流放到这座白色地域。
我所经历的这一切,是人所不该体验,甚至都不应该知道它的存在的,沙拉莫夫说。
但他在《科雷马故事集》中讲述了自己在古拉格17 年的监禁中经历的一切,1937 年入狱,直到1953 年斯大林逝世后才重获自由。
我们需要奇迹。我们编造了这些征兆来让生活得以继续下去。
这是一截干树枝,一截来自西伯利亚科雷马河畔的落叶松的树枝,是一名曾经的囚犯寄到莫斯科的。
而娜杰日达·雅科夫列夫娜(Nadejda Iakovlevna)把这截枯枝摆在了花瓶中,她是诗人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的孀妇,彼时诗人在科雷马监狱中去世已久。
这一小截落叶松的树枝,沙拉莫夫写道,就这么被插在冷水中,毫无暖意的水。
然而,某种力量在它身上苏醒了,神秘的力量。
过了三天三夜,女主人被一股奇异的味道唤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脂香气,她不免充满疑惑。在那粗糙的树皮之下,竟探出簇簇新生的针芽,活泼泼地簇拥在阳光下。
这截松枝是活的,是不死的:这个死而复生的奇迹不可能不发生,因为它被放在花瓶里的那一天,正好是女主人的丈夫、诗人在科雷马去世的周年祭日。
甚至连对逝者的怀念,也促成了松枝的复活,促成了它的死而复生。
落叶松的芳香清淡却又明晰,任何力量都不能将它从这个世界上抹去,都不能抑制这气味,夺取属于它的阳光和那一抹鲜绿。
这棵落叶松不知在西伯利亚的原野上生长了多少年,被凛冽的寒风和冰雪扭曲了姿态,佝偻而倔强地向着阳光生长,每年春天,它是不是都顽强地向天空伸展出嫩绿的针芽?
这样过了多少年?
100 年。200 年。600 年。
西伯利亚落叶松在树龄达到300 年时才进入成熟期。
300 年!
将不同的时间维度混于一体,落叶松令人们直面历史的耻辱,唤起了我们不能遗忘的回忆。
在莫斯科的一栋公寓中,落叶松枝的气味提醒着人们身为人的责任,令他们不忘那死在科雷马的几百万同胞。
一股微弱却持久的香气:那是逝者之言。
落叶松,是科雷马之树。
在科雷马,听不到鸟儿的歌唱。夏日短暂,空气中带着一股死寂的凉意:燥热与夜间的彻骨之寒。
科雷马的花儿鲜艳繁茂,艳丽得甚至有些俗气,它们都没有香味。森林中,只有落叶松散发的淡淡松脂香气。
寄树枝的人不会预见到这一切,他无法想到,甚至可能都无法理解,这一小截枯枝如何能在莫斯科重新焕发生机,散发出科雷马的味道。
他不会知道,这枯枝如今在首都的一条小街上开出花来,落叶松就这样证明了自己的生命力,证明了它是不死的。它600 年的生命,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是不朽之身了;他不会想到莫斯科的人会纷纷伸出手去抚摸那段光秃秃的干硬粗糙的树枝,会端详着枝头那一点儿绿芽,它象征着新生、复活,而那树木的香气唤起的并不是往日回忆,而是生命的气息。
这片古老的土地保存了古老植物的生命,令它们得以在今日再获生
机。而这同一片土地,也以同样的沉默见证了人类悲剧。
马萨达城堡。
科雷马河流域。
我们在墓前献上鲜花。让鲜花开满墓地。
在马萨达城堡的遗址上。
在科雷马河滩冻土层的深处。
这些植物从长眠中苏醒过来,重新焕发生机。
就如同一个奇异的提醒、神奇的证明,提醒我们回忆是有生命的。
它也见证着我们的无作为,在机会溜走之前;见证着在灾难面前的无作为,没能预防和及时阻止。
我们唯一能做到的,是记住这一切。
今天。
在屠杀面前。
在发生在世界各个角落的人类的苦难面前,我们是否还能袖手旁观,等待幸存者用笔记述,发表他们的故事?
等待花儿从几个世纪的沉睡中醒来?
面对屠杀,在一个国家的领导人将自己的国民置之死地时,世界的其他角落,人们在惊恐中沉默。
我们在等待什么去制止这些屠杀?
在我们的记忆,沙拉莫夫说,将我们拽入耻辱煎熬之前?
我们并不知道,保罗·策兰说,
我们
并不知道,你知道吗?
我们
并不知道,
什么
才是
真正重要的。
……
第一章 任何所言及的当下,都已是过去
你所在的地方也正是你所不在的地方
在音乐的延续中,你就是那音乐
静观你的灵魂
第二章 失落的世界在眼前闪现
发现历史的碎片
发挥想象力吧,看它们繁衍进化
失而复得,昨日重现
不可见的世界
不是过往的记忆,而是生命鲜活的气息
第三章 故乡之光
唯有变化才是永恒
黑夜里的光
真正的祖先,在太阳诞生之前
一颗星的挽歌,一堂关于生命的课
第四章 漫长黑夜中划过的一道闪电
第五章 在记忆与遗忘的国度
一直背负在身却茫然不觉的,是往昔
寻找不仅仅是寻找,也是创造
描绘的记忆,皆是感情
记忆交叠出未来
结束从哪里开始?
只有抹去感情,才能彻底遗忘
拆开那织就宇宙的经纬
往昔仿佛张开双臂迎接我的到来
第六章 一段岁月深处的音乐
世界的律动,让所有的语言落空
所有远征的终点,都将是回到出发的地方
美只存在于观赏之中
习得的最初是模仿
创造是智慧的象征
分享是人类进化最终的本能
后 记 曾经,所有的故事都是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