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儒、道,还是中国化的佛教哲学,无论是天、道本体,还是心、性本体,在逻辑上,都难免有二重本体之嫌。儒家天、天命,道教的道、自然,以及佛教的因缘、真如,显然是生成万物而又居于万物之上的外在本体,而本心、自性、阿赖耶识,无疑是生成大千世界并包孕大千世界的内在本体。如是,心、物对峙,心、物背驰,显然呈现二元对立的倾向。熊十力先生索性称之为“二重本体”。
早期道家哲学虽然以“先天地生”的“道”为本体,同时又指出“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老子》第四十章),也有体用合于“道”的意思,因此突出“载营魄而抱一”(《老子》第十章)、“圣人抱一为天下式”(《老子》第二十二章)以及“得一”(《老子》第三十九章)诸说。这里的“一”就是具有反动、弱用的“道”本体。庄子说“道通为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则是从本体高度消弭差别的齐物之论,同样表现出体用合一的倾向。至若以道家哲学为本根的道教本体之论,虽然表现出对自然的倾心,但“神与道合”“与天地合一”的理想追求,也包含了合体用于一身的倾向。唐代以下,尤其是宋金元内丹道教的兴起,以性命双修、识心见性为鹄的,将外在的超越,转向自心的追求,所谓“心者,道之体也,道者,心之用”“道融于心,心融于道”“心外无别道,道外无别物”“推此心与道合,此心即道”,明显是即体即用的体用之论了。
佛教哲学依因缘而不依本体,虽然否定有生成万法的本体,突出事物之间的相互作用,客观上却又肯定因缘生法之性就是孕育、创生一切的宇宙本体,体用的一致性自然也就蕴涵在其中。还是僧肇说得好:“非离真而立处,立处即真。”(《不真空论》)本真立于万物之中,离万物亦无所谓本真;“般若之与真谛,言用即同而异,言寂即异而同”“用即寂,寂即用,用寂体一,同出而异名,更无无用之寂而主于用也”(《般若无知论》简而言之,这里的“真”“寂”就是体,体亦为用,用不离体,即体即用如是而已)。
时至近世,哲学上的中西交会,进一步唤起思想家对本体论的关注。章太炎既说真如本体,又讲万法唯识,既要“转俗成真”以求真,还得“回真向俗”以致用,同样注意到体用关系的问题。继以熊十力平章华梵,抑扬儒佛,发前人所未发,以“翕辟成变”“体用不二”的新唯识论,批判“种现对立”、心物二元的“二重本体”之过;同时指出,本心周遍流行,“包乎翕之外,而彻乎翕之中”“辟必待翕而后得运用,翕必待辟而后见流行”(《新唯识论》转变),证成心物一体、心境混融的本心本体论,自觉而又明确地表述了即体即用的观念。显而易见,即体即用的本体论既是儒释道相互交融渗透的结果,也是中国宗教哲学传统模式共同致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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