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她说:“以长虹为线,月为钩,钓得鲲鱼震天地!”愿与他携手同游,无奈,家国责任,一世情缘,付流沙。心碎,心死,欠了谁的情,负了谁的意。 十里艳红妆,一梦黄梁。
五百年后,她说:“闲看落花,笑拍风舟,江湖任漂流。”酹河笛歌相和,缘起随风,丝丝入扣,毒解情生,凤鸣定情,乱世守护,生离死别,上穷碧落,守得夜月同眠,却不知,命运何向,是否能守得一世安宁。
楔子
身下不知是什么在悠悠地摇晃着,晃得她头也疼,脚也疼,一股酸味就要破喉而出。她试图睁开眼,可眼皮却不听她的使唤。
难道她已经死了?那娘亲呢,娘亲是不是也……
她心头大骇,如小兽般盲目挣扎着,一阵强光如针刺一般忽地撕开了她混沌的世界,她勉力睁开双目。
“相公,晴儿醒了。”
眼前这人陌生得紧,她皱着眉想要远离陌生人的碰触,却只见这妇人冷笑一声,指尖重重划过她的脸颊,“小小年纪倒挺倔的。”
这是谁,她的娘亲呢?
她张嘴就问,却惊觉自己已失声,正愣怔着,就见一张方正微黑的国字脸出现在视野。
“娘子,到岸了,抱着晴儿出来见见阳光吧。”那男人说道。
妇人应了声,抱起她走出舱外。待男子付清了船资,便一并走上喧闹的码头,两人跟着人流缓缓前行,不久便看到一座青灰色的城门。城墙上有两个黑色的大字——边城。
城门口排成了“一”字形长队,人流渐渐停滞,身旁这陌生女人身体微僵,与男子交换了一下目光,抱着她的力道越发紧了。
队伍慢慢前移,离城门越发近了,只听到粗鲁的呵斥声,“过吧,下一个!”
城卫似乎在检查着什么,她睁大眼,干涩的眼中陡然有了神采。
“下一个!”男子搂住抱着她的女人,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一名穿着赭红色兵服的城卫拿着一张纸,匆匆扫过眼前这一家三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下一个!”
她猛地一咬下唇,拼命挣扎起来,一双眸子狠狠看向城卫。
“慢着!”那名城卫拦在两人面前,重新拿出纸,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对男子厉声问道,“这个小女孩是你的什么人?”
青衣男子轻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疾不徐道:“在下唐中,携妻女去干州探亲。结果坐船的时候小女一时顽皮,落入江中,患上了风寒,受到了惊吓。”
骗人!骗人!她闭眼前明明是和娘上香去的,这两人她不识得!
“晴儿?晴儿!孩子,你没事吧,别吓娘啊!”那女人扳过她的身体,一把将她按进她的怀里,“相公!相公!这可怎么办啊?我可怜的女儿啊!”说着,还低低地抽泣起来。
“这孩子是哑巴?”城卫道。
“是。”那男子叹了一口气。
“过吧,进了城找家医馆,这种小儿惊还是能治的。”
那男子抱拳道谢,微厉的眼眸扫过她苍白的脸颊,“晴儿,乖,爹爹这就带你回家去。”
晴儿,指的是她吗?可是,她明明叫韩月下啊……
第一章 一炉香尽 又更添香
头顶的芭蕉好似青罗扇,将小小的人儿遮得密密实实。韩月下看着近处来回走动的人影,月牙眼瞪得圆圆的,身子一动不动。
“小花猫,躲这儿呢。”
见被发现踪影,月下娇笑着从芭蕉树下跑出。可惜没迈出几步,就被人拦腰抱起。
“眉姨,眉姨,让卿卿再躲一次。”她很没节气节地耍赖。
画眉宠溺地戳了戳她的额头,“真调皮,午觉不睡又出来撒欢,待会儿看你怎么跟弄墨交代。”
月下的小脸瞬间僵住,“她不是回家去了吗?”
“知道怕了吧,也就那个辣子治得住你!”见月下惴惴不安,画眉不忍再逗她,“早上弄墨才出门,她家里的大哥就托门房捎话了,说是她嫂子的娘家出了事,今儿就不能接她回家了。”
“怎么办?弄墨会吃了卿卿的,眉姨……”
不及月下告饶,就听清脆一声,“哟,我是老虎还是狮子,还会吃人呢。” 门廊处影影绰绰走来一个红衫美人,削肩细腰,柳眉凤眼。月下见状不妙,立刻缩进画眉怀里。
“不听话的猫儿,看大老虎怎么吃了你!”弄墨卷起袖子,双手直伸向小人儿的胳肢窝。
“哈哈哈……饶命……弄墨饶命……”
“饶命?迟了!”
“眉姨,眉姨!”
见小人儿笑得快岔了气,画眉一把抓住弄墨道:“好了好了,就放过她吧。”
“哼!” 弄墨美目一瞪,将月下抱过来,“小姐可知道,你这一溜没了踪影,却害得竹韵、刘妈妈和沈妈妈没了下个月的月钱?”
小人儿呆住。
弄墨叹了口气,“小姐若心疼我们就乖一点儿,虽然夫人待人宽和,但是遇到小姐的事情,夫人一心急也不免会动气。”
月下老实地点了点头,乖顺地倚在她的肩头。
三人才进流风亭,便见苏堇色站起身,“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急死娘了!”
月下从弄墨怀里滑下,一头扑向娘亲怀里,“娘,卿卿错了,请娘不要罚竹韵姐姐她们了。”
苏堇色爱怜地将女儿抱在怀里,“要娘不罚她们也行,不过卿卿得答应娘,每天都要乖乖睡午觉。”
“嗯嗯。”小头如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卿卿以后睡好长好长的午觉。”
“有多长?”苏堇色问。
小人儿伸长胳膊,认真道:“比哥哥还要长!”
“什么比我还要长?”不远处韩月箫大步走来,进了亭子他一撩衣摆坐在石凳上,拿起一颗樱桃,“说呢,什么比我还要长?”
月下眼中只有吃的,忙道:“谁都不如我哥哥长!”
月箫哈哈一笑,将樱桃塞进她的嘴里,“就你小嘴甜,就你会哄人。”
一口吞下了樱桃,她意犹未尽地看向哥哥,娇声道:“还要!”
一旁画眉捂着嘴偷笑,引得众人好奇地看着她。
“怎么了?”苏堇色问。
“回夫人,画眉只是想起了家乡的童谣。”她抿了抿嘴,眼眉弯弯带笑,“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五月五,是瑞阳。门插艾,香满堂。”她一边说着,一边拍手,走到月下面前,“吃粽子,撒白糖。幽国的白糖最甜香,吃一个,要一双。娘不给,泪汪汪。拧着眉,哭着唱:娘看我,比黄花瘦,身上没有三两肉。娘大笑,你不瘦,只是脸比城墙厚!”
这一段好词,引得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苏堇色捂着肚子帮月下擦嘴,“卿卿真是娘的心头肉!”
“将军回府了!将军回府了!”就在这和乐欢畅之际,一个穿着上等仆役服的中年男子低着头、弓着腰,在离亭子还有十米远的地方站定,“将军让夫人带着小姐和少爷到正气堂去。”
“知道了。”苏堇色微微颔首,画眉走上前替她理了理着装。月下乖顺地从她腿上滑下,跟在弄墨身侧。
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出了亭子,向东走去。
深褐色的长廊蜿蜒幽静,府内种植的树木多半四季常青,院子中的松柏如主人一般刚直,莽莽苍苍直向天际。廊边探出的蔷薇,不似牡丹的富贵,也不似月季的艳美,像极了调匀了的胭脂,也像极了这里的女主人。
待近了正气堂,苏堇色淡淡出声,“除了画眉和弄墨,其他人都下去吧。”
“是。”
苏堇色带着一双儿女走进屋内,画眉和弄墨极有默契地分立门边。
“堇色,你来了。”韩柏青深情地望向苏氏,都道男儿到死心如铁,可亦有柔情似水的一面。他与苏氏乞巧节上一见钟情,不顾幽王反对、亲族抗拒,毅然将这位富商庶女娶进韩家立为夫人。十五年来,两人恩爱依旧,真正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柏青,怎么了?”见他略有忧色,苏氏忙走上前去。
韩柏青宽慰地笑笑,他抱起小女儿,指着墙上地图说道:“卿卿,听你娘说你近日识得不少字了,你可知道这些是何字?”
月下眨眨眼,有些吃力地认着,“青、幽、雍、荆、梁、翼。”
“嗯,卿卿真聪明。”韩柏青赞道,随后指着地图最下方一个鞋形的国家,道,“这就是我们幽国,我国有三个邻国,一个是处于五国中心的荆国,一个是西面的雍国,再一个就是东面的青国。除了这三国,还有处于雍国之北、荆国西北的梁国,以及南疆与青、荆两国接壤的翼国。”
小人儿看着地图,完全跟不上父亲的解说。
“卿卿,今年爹爹不能陪你过生辰了。”
这句她听得真真切切,忙问:“爹爹要去哪儿?”
韩柏青从怀里取出一枚白玉挂在她的颈间,“爹爹明日就要领兵出发,这是我家祖传的美玉,你哥哥有一块,这一块爹爹原打算在你生辰那天送给你,只是,来不及了。”
“爹,要打仗了吗?”月箫上前一步。
“又是与青国交战?”苏堇色轻皱眉头,面露愁色。
韩柏青抱着女儿坐到案牍前,道:“此次是对雍作战,雍王因不满荆国进贡的岁币过少出兵伐荆,荆国文太后派出特使向我国求助。王上不顾众臣的反对,决定派我韩家军前去助荆伐雍。”
“爹,请让箫儿同行。”月箫突然跪在地上,坚定地看着自家爹爹,“箫儿已过十四,学习武艺、兵法已有十年,箫儿愿上阵杀敌,为爹爹分忧。”
“箫儿,不准胡闹!”苏氏快步上前,就要将儿子拉起。
“堇色。”韩柏青挥手阻止了她的动作,他极严厉地看向月箫,“前线大战可不像你在书上看的那么简单,战场搏杀也不会像你教习师傅那样手下留情,你可知晓?”
“箫儿知道,箫儿愿往。”
韩柏青欣慰点头,将儿子扶起,“好,此次箫儿就随我出战。”
“柏青!”苏氏惊叫一声,眼中满是不舍。
“堇色,身为我韩家男儿,为国效力是荣耀。”韩柏青一扫刚才的柔情,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我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刀染鲜血,出入战场不下十次。箫儿已经长大,不再是你羽翼下的雏鸟,是鹰就应该接受风雨的洗礼。倒是卿卿,”他看向月下,“爹爹只希望你一生平顺、安乐。”
天蒙蒙亮,月下猛然惊醒,她跳下床,不顾身后侍女的叫喊,赤着脚便向外跑去。
“爹爹!哥哥!”她跑出朱门,只见父亲和兄长正骑在骏马上和娘亲依依惜别。
韩柏青微笑回望,“卿卿,要听你娘的话,待你生辰之后,爹便会凯旋。”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满怀信心地看着俊伟不凡的爹爹。
“我不在家的时候,妹妹可千万不要贪吃哦。不然等我回来了,可抱不动你。”一身红色战袍的月箫在朦胧的晨曦中显得格外俊美,他拉着缰绳,回头笑道,满脸的轻松惬意。
小人儿撒开腿,跑到他的马前,扬起下巴,“哥哥有好吃的,可要想着卿卿。”
“小馋猫!”月箫笑她一声,转身策马向前,一行人消失在了薄薄的晨雾里。
多年以后,这凄凄切切的一幕仍然在她的梦境里若隐若现。
离别,别离……
她姓韩,名月下,出身蛟城韩氏,其父乃六国第一战将韩柏青。照理说她有这样的亲爹罩着,想要在幽国横着走都行,只是偏不巧让她听到了爹爹出征前和娘亲的一番对话,这才明白现实并非如此。
“堇色,待我和箫儿走后,你和卿卿暂时迁到宫里。”爹爹又在说悄悄话了,哼哼,她是在装睡啦。
“怎么走得这般匆忙?还有为什么……”娘是在怕吗,怎么声音有些不稳呢?
“这都是王上的旨意。”爹爹宽慰道。
“起程那么早也就罢了,为何娘和妹妹要进宫居住?王上分明就是不信任爹爹,拿娘和妹妹做人质。”
“箫儿!”
虽然爹爹呵斥了哥哥,可这番言论还是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底。
原来她和娘亲是人质啊。
月下极小心地抬起头,月牙眼偷偷瞟向王座。
睨着座下女童,幽王秦褚心情颇好。韩柏青就算名满天下又有何用,想他爱妻娇女都在这王宫之中,就算他万人难敌还不是得乖乖听命。想到这,秦褚嘴边泛起一丝假笑,“平身吧。”
他虚抬了下手,一脸慈爱道:“月下,你哥哥是叫月箫吧?”
“是!”一听提到她哥哥,月下开心地应道,眼中是难以抑制的骄傲。
“月下琴箫和,好意境啊!”幽王赞了声,举起金盏,“今日韩卿家再传捷报,在容城退敌千里,扬我幽国军威,灭敌数万!”
“这全都是王上的英明决策啊,如果不是我王力排众议,毅然派军前往,韩将军又岂能立下大功?我王英明,英明啊!”宰相钱乔致离席上前,跪倒在地。 座下的大臣们亦纷纷离席,共呼万岁,齐颂英明。
“好了,各位卿家平身。”幽王的声音掺着几分骄傲,“今天是乞巧节,本王愿与众卿同乐!”说着向座下递了一个眼色,大太监心领神会地扬了扬拂尘,一群身着飘纱、香肩半露的舞姬翩然而至,一时之间丝竹绕梁,一片纸醉金迷。
月下有些不知所措,娘亲让她少说多跪,可现在她该怎么办?她微微偏头,偷觑着周围。这些人笑得好丑,还不如黑黑的昆仑奴。她嘟了嘟嘴,目光扫过一个角落里的青衣小官。
咦,这个叔叔倒是不同,非但没有那般丑丑地笑着,甚至有些严厉地看着周围。看来他也很是不喜欢这里,倒和她很像呢。不好,叔叔发现她在偷瞧他了。
她急急低头,却见人影闪过,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白发长者跪伏在地,喧闹的宫殿突然安静下来。
“臣楚风恭贺王上大喜!”白发老头的声音中是藏不住的欣喜。
“何事大喜?”幽王神色不变道。
“臣观韩将军之女面相,福禄双全,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
“贵不可言?”幽王喜怒难辨地看着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小小女孩。
“韩将军曾请臣为他一双儿女看相,臣观其命盘,这一子武功更甚将军,开疆辟土非他莫属。而这一女……”他略微卖关子地停顿,令众人目光皆射向这小小女童,“真真是天下主母的命格啊!”
天下主母!四个字在幽王心中炸开了锅,想他秦褚称霸南方,尚不敢言明逐鹿天下,韩氏之女竟有此等命格?幽王心中又酸又恨,可转念一想,天下主母生在他幽国啊,这岂不意味着……
思及此,幽王陡然笑出声来,他走下王座,扶起地上女童,“好孩子,抬起头来。”
月下听话照做,清澈的眼中满是不解。幽王冷冷地将她看了又看,“太子呢?”他问道。
不等幽王身边的侍从回话,钱乔致上前一步抢先答道:“回王上的话,太子殿下近日都在苦读,不曾参加宫宴。”
幽王赞许地点了点头,看向钱乔致,“太子这般争气,你这个舅舅功劳不小啊。”
“这都是王上王后教子有方,臣不敢居功。太子殿下勤勉上进,真乃幽国之福!”
听着这般歌功颂德,幽王心头极是熨帖,他招来内侍,“全福,带韩月下去见见太子。”
夜幕沉沉,引路的宫女一身轻纱宫装,飞起的衣角染着幽幽荷香。
全福瞥了一眼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月下,勾了勾嘴角。到底只是个孩子,就算强作镇定也还是怕的。
“全公公。”东宫的守门太监急忙上前行礼。
全福眯眼挥了挥手,道:“王上命我带韩家小姐来见殿下,殿下现在何处啊?”
守门太监看了看他身后的女童,上前一步对全福耳语了几句。全福眉头一皱,收回刚跨出的左脚,招来同行的小内侍,“你进去禀报殿下,就说奉王命带韩将军之女前来觐见,请殿下拨冗片刻。”
小内侍躬了躬身,快步走进东宫宫门。
不一会儿一道女声惊慌吟哦,伴随着太子的怒吼,“混帐!没见本太子正在办事吗?”
小内侍的声音让人听不清。
“狗奴才,竟然借着父王的名义来压制本太子!”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是全公公让奴才进来禀报的,不然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扰了太子殿下的雅兴啊。殿下!殿下饶命,殿下……”小内侍的求饶声陡然消失。
半晌,仅着中衣的太子一脚踢开宫门,怒道:“来人,把这个死奴才给本太子抬出去!全福,滚进来回话!”
宫门外,全福眼皮一跳,刚要对左右叮嘱几句,又听太子破口大骂,像是怒极。他顾不得安置女童,急忙跑进宫门。随行的宫女太监一时也慌了,心中只惦记着自己的小命,待回过神来韩月下已然不见踪影……
原来太子是恶鬼啊,刚才那个小公公被他吃了吧,幽王送她来这里难道是给恶鬼当点心的?是,一定是,哥哥说过她和娘是来当人质的。人炙人炙,就是把人烤成肉串串吧。不行,她一定要告诉娘,一定要……
月下一路疾跑,突地撞到什么跌倒在地。她抬起眼,只见一个少年站在黑暗里。她正分辨着来人是谁,就听不远处几个人压低嗓音叫道:“韩小姐!韩小姐!”宫灯如流萤般越来越近,她又急又怕,爬起身来就要再溜,却被那少年一把拽进树丛里。
待那些人走远了,她钻出树丛,借着湖水倒映的星星灯火这才看清了“救命”恩人的样貌。只见他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一对似翠非翠远山眉,一张似启非启朱红唇。
世上竟然有人能和弄墨比美,而且还是个男的!月下真真惊讶了。
她学着父兄有模有样地抱拳行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见她这般稚气,那人莞尔一笑,“本侯要没记错,女子应是屈膝而礼。”
她窘得小脸通红,少年笑得愈发恣意,一双流转的桃花目像是要滴出水来。
“你真的是韩柏青的女儿?不像,不像啊!”
“咦,你怎么知道?”她好奇地问。
少年敛容,一双俊目犹带笑意,“天下六分,众人皆知雍王因不满荆国进贡的岁币出兵伐荆,荆国文太后遂派出使节求助幽王。三天前韩柏青奉王命出征,幽王体恤将军,特将韩将军妻女接入宫中‘看顾’。适才那些宫人称你为韩小姐,答案自然不言自明。”
闻言她眼眸亮亮,有些崇拜地看向少年,“那你是谁?”
少年微微挑眉,笑意如潮水般退离美目,他道:“说来本侯与韩将军颇有缘分,当年若不是将军在林原大败我青国十万精兵,本侯岂会身为质子离乡背井?”
月下愣住,虽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可却听懂了一点,是她爹爹害这人离开家乡的啊。
“对……对不起。”她低头嚅嗫道。
少年神色奇异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爹爹一定不是故意的。待爹爹回来,月下一定求他放你回家。”
怕他不信,她又道:“恩公放心,恩公的事就包在月下身上!”
少年不由舒展眉梢,桃花目中含着真真切切的笑意,“本侯姓凌名翼然,字允之,以后就有劳小姐了。”
凌翼然望着远去的矮小身影,嘴角微微勾起。半晌,他一正面色,道:“成璧。”
“属下在。”一个沉厚的男声突兀响起。
“进去了吗?”凌翼然眼珠一转,扫了树影一眼。
“进去了。”
“东西呢?”凌翼然走向幽暗的小道,摊开右掌,刹那间一卷羊皮放在了他的掌心。正是幽国国之重宝——六国坤舆图。
“嗯,做得不错。”清澈的童音显得格外无情,他回过头冷冷瞥了一眼身后的舞榭歌台,“看来幽国的大乱,近了。”
七月二十一,微雨初凉,檀济寺朱红色的庙门显得格外肃穆。
经历过月下走丢一事,宫中上下对她的关心更甚,连王后娘娘出门上香也不忘带着韩氏母女。
小手合十,月下学着娘亲的样子跪在蒲团上,只听娘亲祷祝道:“信女愿终生茹素,只愿菩萨保佑信女的丈夫、儿子能平安归来。”
苏堇色闭目喃喃,合十的两手微微颤抖。钱王后见状嘴角难得扬起,心头是说不尽的快意。
“娘?”月下扯了扯苏堇色的衣袖,“娘你怎么了?你别吓卿卿。”
苏堇色睁开双目,眼中隐隐有泪,她将女儿搂在怀中,宽慰道:“卿卿不怕,娘刚才是在求佛。”
“求佛?”月下抬眼看向宝相庄严的观音,一脸疑问,“娘,你不是说过凡事求之不得吗?”
苏堇色一时愣住,钱王后的笑意亦僵在脸上。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门口的小和尚纷纷行礼,檀济寺住持了无大师走入殿中,“稚子真言,老衲愿为小姐卜上一卦。”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惊呼。“了无大师十年前不是已经封卦了吗?”钱王后笑得端庄,但目光极寒。
大师淡然颔首,目色如水地看向钱王后,“老衲愿为有缘人卜卦。”
“有缘人?”钱王后哼了一声,睨向小小女童,“韩将军之女真是有福气,先是钦天监推演出其天下主母的命格,再是封卦十年的了无大师称其为有缘人,真真了不得!”
“娘娘……”苏堇色搂紧了怀中幼女,低声道。
钱王后看也不看她一眼,一甩衣袖,转身离去,“红罗,还不跟上!”身后的宫娥紧张地低下头,快步尾随,一行宫娥悄然无声。
“夫人、小姐,请移步拈花堂。”了无大师伸出右手,引路向前。
曲径通幽处檀香阵阵,让母女俩心头的忐忑稍稍平复了些。
了无大师舀了一杯清水,盛在竹杯里,“夫人,请用。陋室无茶,清泉作饮。”
“多谢大师。”苏堇色浅尝一口,露出微笑,“好水,胜茶三分。”
“阿弥陀佛。”老和尚轻转佛珠,“此水非水,此生非生。一切皆佛法,一切皆虚妄。”
“一切皆虚妄……”苏堇色喃喃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小月下仰面念着墙上的佛偈,“娘,卿卿念对了吗?”清澈童声如杯中泉水,令人心间澈凉。
了无微微一笑招来月下,他褪下腕间的紫檀佛珠,亲手替月下戴上。
“大师,这怎么使得?”苏堇色急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无笑容慈蔼,以拇指抹过月下的额间,“今生小姐与了无有三段缘分,请小姐收下佛珠,等时候到了自然明了。”
见母亲没有继续阻止,月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多谢大师!”
老和尚含笑颔首,自禅房的书架上取下一个签筒,“小姐,请。”
月下随意抽出一根竹签,苏堇色紧张地握住她的小手,期盼地看向了无和尚。
他将竹签轻轻地放在桌上,道:“小姐抽中的是九九八十一签中的第一签,此签名为月沉吟,有诗两句可作为解答。”
“月沉吟?”苏堇色轻皱柳眉,担忧地看着女儿。
老和尚微抬白眉,低低沉沉地念道:“履霜踏雪笑前生,海阔天高任纵横。”说着将竹签推给苏堇色,继续说道,“这是老衲第一次解此签,也是最后一次解此签。夫人莫急,月沉吟,吟的是中天曲。”
“中天曲?”
“此间真意,日后自知,老衲只能解一句:富贵在手,否极泰来。”
檀济寺的后厢今日格外安静,长廊里连侍奉的宫女都鲜见,透着几分诡异的味道。
“红罗,什么时辰了?”软榻上钱王后闭目问道。
“回娘娘的话,已是巳时二刻了。”红罗跪在榻前,拿着白玉槌,轻轻地为主子敲打背部。
“韩氏母女回来了吗?”
“早两刻已经回到厢房了。”红罗道。
素色的身影动了一下,王后用玉指按了按太阳穴,红红的蔻丹格外冷艳,“那香该燃尽了吧?”
“娘娘圣明。”
“群芳髓可是千金不换的奇香,这次那边可是下了大本钱了。”王后双目似睁非睁,忽感觉到侍婢执槌的手有些不稳,她瞪目低喝道,“你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本宫和丞相撑着,难道你也信了钦天监之言?”
红罗慌忙跪地,“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哼!天下主母?有缘人?本宫倒要看看你们是怎样的下场。”钱王后瞟了一眼榻边的九芝宝鼎,软软出声,“红罗,一炉香尽,又更添香。”
好甜好甜的香味儿,闻得她好想睡,娘也睡了吗?还是……
厢房里,月下迷迷糊糊地想着,直到眼前一片黑暗。
而后,待她醒来——
晴儿,指的是她吗?可是,她明明叫韩月下啊……
……
上
第一章 一炉香尽 又更添香
第二章 秋到干城角声哀
第三章 画眉啼血坠寒枝
第四章 一双锦鲤分东西
第五章 风波十万 过眼云清
第六章 十年踪迹十年心
第七章 秾艳一枝细看取
第八章 鬼灯如漆惊暗鸦
第九章 月箫声动 弄墨九重
第十章 长碧入云月如钩
第十一章 抚松堂定天下计
第十二章 夜景阑珊云翼然
第十三章 风雨连江 秋饮花露
第十四章 香饵一粒縠纹起
第十五章 气吞残虏战穹苍
第十六章 今夜西风入闽关
第十七章 万灶貔貅 气吞区宇
第十八章 何惧风刃剪寒霜
第十九章 等闲笑看横云度
第二十章 谁与争功千载后
第二十一章 轻暖轻寒 至亲至疏
第二十二章 一枝梧叶乱秋声
第二十三章 闲云卷舒清风醉
第二十四章 一钩淡月夜难眠
第二十五章 青岚已逝 建州风起
第二十六章 莫道清风无市价
第二十七章 时辈推迁微雪至
下
第二十八章 红炉焙酒宜早寒
第二十九章 两重心字 一剪相思
第三十章 无心水逐多情柳
第三十一章 一世情缘付流沙
第三十二章 但笑风流谁人省
第三十三章 浅吟未了 惊心又歌
第三十四章 恰似冬风染春碧
第三十五章 莫与狂风妒佳月
第三十六章 舟行浅滩惊浪回
第三十七章 上元如画 入画云裳
第三十八章 万里诛杀万里云
第三十九章 踏破故国好风光
第四十章 东君吹雪上梅梢
第四十一章 春心初绽 一水连心
第四十二章 只缘此身于梦中
第四十三章 一轮明月正梢头
第四十四章 风吹云过见真章
第四十五章 墨香一萼 坠露飞萤
第四十六章 莫道仲夏不悲秋
第四十七章 行云无影月生风
第四十八章 不如不遇倾城色
第四十九章 典尽春衣画流年
第五十章 千里烟波随君去
番外一 乱花渐欲迷人眼 所谓的真实
番外二 百丈潮头定风波 谁家天下
番外三 遥山云起夜雨迟 家
番外四 蓬莱若探人间事 后来的后来
★从开始的稚嫩到渐入佳境直至文笔成熟,卿妃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展现在大家面前,让人着实吃了一惊。就我所知,作为她的第二部小说已经到了这样的功力,大家有理由期待她的下一本小说,定是不同凡响的。
——却却(著名网络作家,代表作《战长沙》)
★《月沉吟》是一本难得的古典小说,文字的韵律美体现其中。卿妃的场景描写功力深厚,让人不自觉随着人物的境遇或喜或悲,恍然间潸然泪下。
——海青拿天鹅(著名网络作家,代表作《双阙》)
★作为挖掘卿妃的头一位编辑,当时我看到《月沉吟》这本书时决定签她。虽然她时常抱怨,我在她入行不久就诱拐了她,但也是宾主甚欢的诱拐啊。《月沉吟》这本书在快餐文横行的当下是特别的,精致的文字、充满张力的描写、含蓄的古典意味都让人回味无穷。即便已读过一遍,再次翻阅仍旧有不同的感悟。信不信,不信再读一遍就知道了!
——天官赐福归(资深网络文学编辑)
★读者小寻对我说:你和卿大是我惟二喜爱的两位作者。后来看到了《月沉吟》才知道为何小寻那么笃定,这是一段耐人寻味的战国往事,卿大以古典优美的语句将人情世情娓娓道来。如一壶佳酿,醇美而隽永。览卷细读,让人不禁叹惋又多少欣慰。这样的一个故事,这样的一双佳偶,真好。
——秋夜雨寒(代表作:《跨过千年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