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约瑟夫·戴维斯先生的头脑困惑极了
一
这是关于一个想法以及这个想法如何在一群聪明人的大脑中折腾的故事。
至于这个想法的背后是否有真实性，则与讲故事的人无关,读者必须自己做出判断。然而有一个人对此却没有丝毫怀疑，他便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也许我们对这个想法还一无所知。它最初只在少数人的口中流传，后来出现在杂志和畅销的出版物上。有一阵子，它成了一个时髦的话题。你当时一定听说过，虽然可能早就忘了。公众的注意力总是如斗转星移一般。如今这个想法还会不时地在人们的脑海中闪现，既没销声匿迹，也没惹人注目；既无任何关联，也无任何影响。这是一个奇特而又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但也不是绝对没有可能。
这个想法来自约瑟夫·戴维斯先生的大脑。戴维斯先生是一位文人，敏感而聪慧，并且受过很好的教育。这个想法是在他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时产生的，那种状态最容易让奇怪的念头进入大脑并驻扎下来。
二
说起来，这个想法诞生于11月的一个早上，在天文俱乐部里。
在描述这个想法对午餐后坐在吸烟室的约瑟夫·戴维斯先生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之前，也许我们最好先告诉读者有关他的一些事情。
我们就从头说起吧。他出生在本世纪[1]与上世纪之交的春分之日。他一降临到这个世界，就显示出了一种活泼而又早熟的智慧，他的“机灵”曾给母亲和保姆们带来许多快乐。按照人类的行为方式，他想紧紧抓住这个世界。他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周围的一切，将随手抓起的东西放进嘴里，开始模仿，发出声音，分辨声音。就这样，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这个奇怪世界的图景在他的头脑中渐渐形成。
奶妈给他讲故事唱歌，母亲给他唱歌讲故事，保育员按时给他上课，后来又有了家庭教师，又上了学校，遇见了许多人，接触了许多带图画、单音节字的小人书，再后来是规范的多音节字图书，还结识了一位声音美妙的大个子牧师和一群嗓音沙哑的小男孩。各式各样的人不断地教他认知这些、学会那些。渐渐地，对世界的了解、对自己的认识、应该做什么、必须做什么，以及想做什么，在他的大脑中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然而他慢慢地才意识到，他看到的世界可能不是其他人所看到的世界，他的世界图景中的某些东西并不存在于别人的世界图景中。总的来说，他们向他描述的世界有一种真实的、确切的感觉，就在那里，别的什么也没有。他们告诉他，这个世界有纯粹的好东西，也有可怕的坏东西，还有根本想不到的野蛮粗俗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有好人，有坏人，有了不起的人；有你喜欢、羡慕、服从的人，也有你不喜欢的人；有触犯了他就会起诉你、稍不留神就会被他车子撞到的有钱人；有贫穷的、为你做事只索取微薄报酬的人。所有一切丝毫不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只要小心翼翼、快快活活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自然就会无忧无虑。
只是，有种感觉不知不觉地在他头脑中产生，它是那样难以察觉以至无法对其进一步探寻。就好像在这个确切无疑的世界背后，还存在某些模糊的、陈旧的、完全不同的东西。通常十天有九天这个世界是完整无缺的，但接着就有那么一会儿、一段时间、一段令人费解的间隔，这个世界就像有一扇画屏遮掩着什么一样——它掩藏的是什么呢？
他们告诉他，那个源自地中海东部沿岸诸国的神，那个亚伯拉罕、以撒和雅各的神，创造了整个宇宙、星球和原子。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六天时间，就把这个世界造得美妙绝伦、完美无缺，并让一切都运转起来。又经过一些被称为堕落和洪水的必要过程之后，进一步调整安排，使人世间的幸福与安全达到极点，使我们的约瑟夫得到永恒的保佑——这是约瑟夫十分乐意接受的事。接下来，他们拿出那些最令人信服的亚当、夏娃、该隐和亚伯的画像给他看；让他玩挪亚方舟，给他讲简写的《圣经》故事，关于撒母耳、所罗门和大卫，以及他们传给我们的伟大训导，那些从地中海东部沿岸诸国和岛屿传开直至覆盖整个世界的救世诺言。这些他都深信不疑，因为那时他还没有比较，任何事情都可能是真的。他就像被带进了《绿色牧场》[2]的世界里，只不过是肤色不同而已。他被训练成一个单纯地相信一切的小圣公会信徒[3]。
然而，与此同时，他在家里发现了一本画着很多动物的书，这些动物同那些出入伊甸园和登上挪亚方舟的动物大不相同。还有面容愁苦的男人的画像，看上去好像早在亚当和夏娃被创造出来之前就生活在那里了。似乎所有东西在亚当和夏娃被创造出来以前就存在着，但是当他开始对这个没有文字记载的世界产生好奇并提出疑问时，他的家庭教师却用巴掌给了他当头一击，将这本扰乱人心的书藏了起来。她说，它们“只不过是《圣经》上所说的洪水到来前的动物”，挪亚没有费力去救它们。而当他说这些动物中有许多会游水时，她却叫他不要成为科莱佛金斯先生那样的人。
他尽最大努力不去效仿科莱佛金斯先生，并尽全力去爱、去敬畏亚伯拉罕、以撒和雅各的上帝，对造化的智慧和美丽充满感激，因为上帝先是在他出生前将他投入地狱之火，然后在他承受了他认为毫无必要的巨大痛苦后再来拯救他。上帝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非这么做不可？其实，上帝只要说一声就可以了。毕竟，他只是动动嘴就把整个世界创造了出来。
约瑟夫尽最大的努力来调整自己的感受以适应人们对这个世界既定的看法。母亲、家庭教师、牧师、学校老师，以及所有在他眼里具有权威的人都使他相信：只要付出一点信仰和服从，一切都会稳稳妥妥、顺顺当当。此后他确实舒舒服服地过了几年。他没有在这些问题上伤脑筋，而是把它丢在了脑后——直到他长成青少年。岁月的魔力送来探寻究竟的怪风，又一次吹开他那些杂乱无章的记忆。
他上了圣霍巴特学校，后来又去了牛津的坎伯恩学堂。虽然对英国公学有许多不合理的批评，但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它们确实给了一部分孩子某种教育。在那个年代，圣霍巴特经常有活跃的讨论，它不是那种单纯的游戏加考试的学校，在那里反对19世纪后期教条唯物主义的气氛十分浓烈。不论校长还是教师都正视一个事实，即疑问是存在的，孩子们应该去了解它。
科学课教师处于教职员中的少数派之列，他是从一所技术学校转到圣霍巴特的。这所公学的精神镇住了他。圣霍巴特并不忽视科学，但对教员却有些轻视。这里所有的孩子都接受了一些科学教育，以便能够懂得什么是科学。
由于戴维斯智力超常，他专门学习古典科学那部分，然而他在公学的科学课上表现得却极不出色。不是被烧瓶灼伤了手指，就是在化学课中间休息时打碎好几个玻璃容器。他认为生物学最讨厌。他喜欢兔子的外表，兔子的内脏则让他不舒服，从生理上感到难受。为此他受到了许多奚落。当他带着疑问去寻找答案时，他意识到自己早期对《圣经》故事和上帝救赎以及其他一切的怀疑都过于轻率。作为陈述事实的言论，它也许没有一般意义上的真实感，但那是由于语言的缺陷以及宗教兴起之时地中海东部各国人的智慧和道德观念特别低的缘故。为了解释象征、寓言和不确切但有教益的故事，必须创造一个伟大的朝圣地。虽然像大卫和雅各布这样的人物并不能很好地阐明教义，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对他们的崇拜。
创世的故事是象征性的，它与地球上生命延续的事实不一致并没什么关系，堕落则是神秘而无法解释的事情的象征。为什么历史上，当人类堕落事件发生之后，必然会有一场救赎？这是任何有能力的神学家都不会想去讨论的问题。信仰和说教这类事没有使约瑟夫·戴维斯信服，反而使他很快陷入忙碌和困惑之中。
……
展开
——萧伯纳
威尔斯的作品以其想象力将我深深吸引，我带着极浓的兴致关注着他的作品，向他那天才的想象力致以崇高的敬意。
——儒勒·凡尔纳
一个作家，尤其是一个通俗文学作家的作品，能产生多大的影响还是一个问题，但我至少可以肯定，在1900年至1920年之间，任何作家用英语出版的书，都不能可能像威尔斯那样对年轻人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乔治·奥威尔
没有人能像威尔斯一样有这般技巧，能用如此严肃的笔触来解释不可能的事情，并让读者乐此不疲。
——艾萨克·阿西莫夫
威尔斯的重要地位主要来自思想与想象力的解放者这一身份。他能构思出可能出现的社会情景，无论这些情景是否吸引人，它们在某种程度上都鼓励了年轻人去设想种种可能性，而如果没有威尔斯的想象，年轻人是不会想到那些可能性的。
——伯特兰·罗素
与凡尔纳相比，威尔斯对世界科幻文学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他对外星人和时间旅行等的描写、对生物科学的描写等，都为以后的科幻小说提供了最初的范式。
——刘慈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