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妈随时随地都在跳舞,晚上和他们的朋友们一起跳,上午和下午他们俩一起跳,我有时也加入。他们跳起舞来真是不可思议,可以撞翻行进途中的一切事物,爸爸把妈妈抛向空中,妈妈转上一圈、两圈甚至三圈后,他再抓住她的指甲把她拉回来,他把她从双腿之间扔出去,或者让她跟风向标一样围着他转,有时他不小心撒了手,妈妈就屁股着地摔下来,裙子散开在四周,让她看起来像是个放在小碟子上的茶杯。每次他们跳舞,都会无一例外地备上好些疯狂的鸡尾酒,插上小阳伞,放上橄榄、勺子、各式各样的酒瓶。客厅的五斗橱上,有一幅巨大的黑白照片,那上面,身着晚礼服的妈妈正在跳进游泳池,照片的前方,摆着一架漂亮的老留声机。它永远播放着同一张唱片上的同一支曲子,妮娜·西蒙的《博让戈先生》,这是唯一的一支有权被留声机播放的曲子,别的音乐都只能躲在一个更现代、音色却有些黯淡的音箱里。这支曲子真的很疯狂,哀乐参半,听着这首曲子,我妈妈的心情也变得又忧伤又喜悦,曲子很长,但也总是结束得太快,于是妈妈就会拍着手大声喊:“再放一遍!”这时候,就得赶紧把机器的唱臂重新放到唱片上,也只能是钻石,才能奏出这般的音乐。
为了尽可能地招待更多的朋友,我们的公寓很宽敞,门口的黑白地砖拼成了一副巨大的跳棋盘。我爸买了四十个黑色和白色的靠垫,星期三下午,我们就来下这盘巨大的棋,普鲁士骑士当裁判,不过他只是看着,从来不说什么,多余小姐有时会来捣乱,用头顶走白色的靠垫或者用尖嘴啄,也是那些白色的,只是不知道这是因为她不喜欢还是太喜欢,我们从来都没明白——小姐跟所有的人一样有它的秘密。门厅的一角,有一座小山,是由我父母收到的、但从未打开就扔到那里的信件堆
成的。这座山也是屋里的摆设之一,松软膨大,我兴奋地扑上去都不会受伤,爸爸有时说:
“你要是不听话,我就罚你把信都拆了,再给它们归类。”
但他从来没这样做过,他不是坏人。
客厅也很奇异,有两个血红色的、癞蛤蟆似的沙发,我的父母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喝酒。有一个玻璃桌子,里面有五颜六色的沙子,还有一个蓝色的厚垫子沙发,我妈妈建议我在上面蹦跳。她常常和我一起跳,还跳得很高,都能摸到那个有一千个烛台的吊灯上的水晶球,我爸说得对,只要她愿意,她能跟星星呼朋唤友。沙发对面有一只老旧的旅行箱,粘满了各个国家首都的不干胶,上面放着一台已经不怎么能用的小电视机。每个频道的画面都是灰色、黑色或者白色的蚂蚁,为了惩罚它无趣单调的节目,爸爸给他戴了一顶蠢人国国王的帽子。有时他说:
“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开电视。”
连着几小时看着这电视也太可怕了,但他很少这么做,他不是真的很坏。至于碗橱,妈妈觉得它太丑,在上面种了些她觉得好看的常青藤,这件家具于是成了一棵巨大的植物,会掉叶子,还得浇水,真是个奇怪的家具、奇怪的植物。饭厅里,吃饭需要的东西应有尽有,一张大桌子,还有好些可以给客人的椅子,当然也有给我们自己的,这是最基本的设施吧。通向卧室的是一个长长的走廊,秒表显示,我们一次次地刷新了短跑记录,爸爸总是赢,多余小姐总是输,她对竞赛不太感兴趣,反正她也害怕掌声。我的房间里有大中小三张床,因为以前的床陪我度过了好些快乐的时光,我于是选择将它们都留下。这样,每天晚上睡哪张床就成了一个困难的选择,而我这堆放了三张床的卧室对爸爸来说简直是个杂物间。墙上挂着一张海报,是穿着廉价西服的克劳德·弗朗索瓦,爸爸用一个圆规把这张海报做成了飞镖靶子,因为他觉得,此人唱歌具有一副破锣嗓子,不过感谢上帝,他说,电力公司把这事儿搞定了,至于为什么,过程怎样,我就不知道了。有时候,正儿八经地说,他真的很难懂。厨房的地板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里面装满了种来吃的菜,不过大部分时候妈妈都会忘记浇水,满地的菜就变成了满地的干草;而她要是想起来浇水就又浇得太多,连续几个小时,花盆成了漏斗,厨房变成溜冰场,只要泥巴还在渗水,厨房就一片汪洋。多余小姐非常喜欢厨房淹水的时候,妈妈说,这让她想起以前的生活,她像一只快乐的鸟那样呼扇着翅膀、鼓起脖子。天花板上,各式各样的锅中间,还挂着一只很难看但很好吃的风干猪脚。我上学的时候,妈妈在家做好多好吃的,然后交给外卖菜馆冻起来,我们需要的时候再让他们送回来,她做的菜让客人们交口称赞。要给这么多人的人准备吃的,家里的冰箱太小,因而干脆总是空着,妈妈在一天中的任何时候,都会请很多人来吃饭:朋友、一些老公、邮递员——来得正巧的话、来自遥远的北非,但现在正巧在楼下杂货店里看店的老板、一个穿着臭臭的破烂衣衫,但看起来很满足的老头。妈妈跟钟表都翻了脸,于是有时候我下午放学回家,该吃点心的时候能吃上羊腿,有时候却得等到半夜才能吃晚饭,这样的话我们就一边吃橄榄,一边跳舞乖乖等着,有几回要跳好久的舞才能吃上饭,到了很晚的时候,妈妈就哭起来,表示她有多么抱歉。她紧紧地抱着我、啄我,我感觉到她湿润的脸颊,闻到酒精的味道,她就是这个样子,我的妈妈,她这样就挺好。客人们不停地笑,声音也很大,有时候他们笑得累了,就在我的另外两张床上过夜,不赞成早上睡懒觉的多余小姐会把他们叫醒。有客人的时候,我总是睡在我的大床上,早上醒来时我就能看到他们在我的宝宝床上把身体
折成手风琴风箱的样子,好笑死了。
展开
——《观察者报》
小说的主调是幻想。作者将我们带入一个充满欢乐与希望的杂物间,让我们陶醉。
——《Elle》杂志
奥利维耶·布尔多特以这部简单、美丽、疯狂、悲伤的故事踏入文坛。他的小说游走在鲍希斯·为昂的《泡沫人生》的轻松与塞林格的教育小说之间。
——《费加罗》报
这本书融合了生活的幸福与阅读的乐趣,堪称惊喜。……精巧的文笔减轻了悲剧的沉重,也让短暂的幸福变得更加浓重。
——《普罗旺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