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洁的领域》:
今天是展览首日,可惜天公不作美,偏偏下起了雨。
这一次的个展在十月的第一周举行,从周二到周六,为期五天。如果真像天气预报说的那样秋雨连绵,估计不会有多少人前来参观。
秋津龙生站在市立钏路图书馆的大厅里,眺望着山丘下绵延的风景。图书馆是在秋津两岁的时候建成的,已经有四十年的历史了。在他的记忆中,幼年时代和母亲一起漫步经过这里的时候,景象是非常繁华的。这栋屹立在此地的乳白色建筑物,俯瞰着港口、车站前的大街以及钏路河,与海雾一起见证了城市的繁华与衰落。
晚秋冰冷的雨水,将街景笼罩在朦胧的烟雾中。
一片寂静。细密的雨丝吸尽了街道的喧嚣。币舞桥和黑色的河面常常让他感觉置身于水墨画中。
被雨滴淋湿的大厅玻璃窗映出了他的身影。黑色牛仔裤和黑灰色衬衫,外面套着伶子推荐的千鸟格夹克。
“平时常穿的衣服最好。它已经适应了你的身体,不管你怎么站都像一幅画。你又不喜欢穿西装。四十岁的男人,穿上熨得平平整整的衬衫,外面再套件夹克,通常都会显得很利索呢。” 妻子的话或许并无深意。但是,她最近的每一句话都刺痛他的心口。
伶子说下班的时候会来一趟。如果发现事先准备的签名册上一个人的名字都没有,她可能会比秋津还要失望。
展厅在图书馆一层大厅的旁边。早晨进馆的人都不是来看个展的。望着他们径直走过的背影,秋津不禁感慨,花了这么长时间来准备,都是在白费工夫。
他期盼着大家至少能来签个名,即使并不感兴趣。
在入口处的长条桌上,准备好了签名册和文具。
毛笔、墨、砚台、签字笔、软笔、钢笔,人们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文具。或许这番准备反倒让人望而却步了吧。
“秋津龙生墨之世界”。
签名册旁边摆放着个展的指南。这是当保健老师的伶子在工作之余做的。书法,是秋津唯一的才能。
他不习惯电脑晃眼的屏幕,所以家里的电脑基本上是伶子在使用。
秋津拿起一份指南。这是将A4大小的复印纸对折起来做的。
“秋津龙生,四十二岁,三岁起习字。毕业于筑波大学艺术专业学群书法专业后,在北京进修两年,研习古人的墨迹。” 他知道有人暗地里说他的学历很漂亮,其实意在说他并没有与之相称的实际成果。
他对体制陈旧的书法界弃之不顾已经十年了。当他结束北京的留学生活回到故乡的时候,从容不迫地参加了北海道公开展览的作品征集。连续三年,他都入围了最后的选拔,却从未获奖。
距离获奖一步之遥的原因在于金钱。有人悄悄告诉他,对于学成归国、狂妄自大的新手来说,想要出名,必要的东西不是野心,也不是能力,而是钱。
我才不要什么用钱就能买来的奖呢! 一方面,他因为自己只能靠学历唬人而感到害臊,而另一方面,他那沉重又膨胀的野心,却又将这个念头抹杀。他发现,尽管自己装作毫不在意,可实际上比任何人都更加渴望奖牌、名誉。秋津打心底里企盼着自己能够一夜成名。然而卑劣的是,他说不出口。
今天早晨,他接受了《钏路新闻》和《北海道新闻》两家报社本地版的采访。从来访记者的态度可以看出,报道的中心内容与其说是书法家的个展,倒不如说是图书馆的活动介绍。记者前来采访,不过是因为图书馆馆长向本地的报社做了宣传而已。不能抱有太大期望,更不能误以为自己受到了关注。
上午来展馆参观的,除了报社记者,还有三位来图书馆借阅书籍的人,以及到大厅读报纸时注意到个展的一位六十来岁男子。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是特意为秋津的个展而来的。那位男子充满善意却直截了当的问题让秋津不知该如何回答: “您参加北海道的展览了吗?” “啊,嗯。”他模棱两可地笑着答道。这位每天都来大厅读报纸,不过是顺便看看的老实人,将秋津的作品大概浏览了一番,说道:“这真是个不错的爱好啊。” 本地的书法家们都没有来。就算是来了,也只会带来不怀好意的冷嘲热讽。秋津同样不去参加他们的个展,情况当然如此。
图书馆入口的自动门缓缓地一开一合。
一名女子把塑料伞挂在伞架上,走进了大厅。她的动作和自动门同样的不慌不忙。户外的空气略微滞后地拂过秋津的脚边。
女子在距离展厅四五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目光却没有投向这边。她肩上挂着一个黑色的大包,身穿白色的拉绒衫,下装是和秋津一样的黑色牛仔裤。她的头发长及后背正中,从肩膀位置开始就湿淋淋的。
牛仔裤膝盖以下的部位也都变了色。在这样的雨天,她是从哪儿走过来的呢?秋津忍不住盯着她多看了一会儿。她的脸庞看上去没有化妆,就像个学生。但不知实际情况如何。现在这个社会,连高中生都浓妆艳抹。这种情况在秋津那个年代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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