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哈利是澳大利亚最著名的旅行作家之一。1991年，他不幸瘫痪，但到目前为止，他发现自己唯一的改变，就是现在改用“坐姿”观察这个世界。他是一名记者，为《时代周刊》《星期天时代》和伦敦的《观察者》供稿，以及巴林的《海湾日报新闻》、香港的《南华早报》。他同时也在为墨尔本的《年代》工作，并担任雅典、香港和约翰内斯堡多家当地报纸的编辑。

　　《欧洲，缓行慢走》是澳大利亚著名的旅行作家肯·哈利根据自己一年内“以缓慢的速度”行遍欧洲的经历，所写的一本特殊游记。这本书不是简单的旅行随笔，而是一个探险家在欧洲历史和文化的天空下寻找精神契合的心灵日志。作者深入欧洲，以2.4km/h的速度行进，不仅遇到很多惊险，也深入体会了欧洲各地的风俗文化，经历了一次精神的归家之旅。
　　《欧洲，缓行慢走》唤起了很多读者对于未知世界的兴趣和改变生活的勇气。作者作为一名高位截瘫的病人，以轮椅的方式走遍欧洲，并写下了这本2.4km/h旅行随笔。他深入欧洲，以缓慢的速度行进，探索着那些被人忽略的“失落的大地”。欧洲探险家的出发是为了寻找香料和财富，而作者出发想寻找的“香料”莫过于有滋有味的人类行为，他要找的财富就是旅行和一路游荡、见证文明带给他的快乐。

　　第十一章：坏铁路，烟雾缭绕的小酒吧
　　伊比利亚北部（西班牙北部，葡萄牙北部）
　　时间15天
　　覆盖距离3256千米
　　轮椅行走距离165.2千米
　　平均速度3.044千米/小时
　　共走过距离24，209千米
　　每回我想到西班牙，总会看见鲜血。在西班牙征服者的铁蹄下，阿芝台克人挥洒出的血，还有印加人的血，真正有信仰的人会对那样的鲜血表示尊重。我还看到斗牛士的血，和公牛的血。朱红色的太阳光下逐渐干结的西红柿。西班牙工人社会党玫瑰之红。共和主义者让牧师流下的鲜血，还有法西斯分子让民主人士流下的鲜血。2004年3月11日，基地恐怖组织让无辜的人民流下鲜血，这是由种族主义偏见引起的谋杀行为（据说应有“埃塔”西班牙恐怖组织负责），之后政府宣布西班牙军队从伊拉克撤离。这些流下的鲜血都不会得到复仇。西班牙的血管中流淌着复杂的成分——在恐怖的“种族清洗”年——穆斯林和犹太人（许多人的后代至今还在为他们的先人呐喊）流干了最后一滴血。疼痛剧烈，大西洋两岸在1492年都为这多灾之年的结束而欢呼。而在这一年，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扬帆远航，为寻找一个更好的世界而出发。但最后，在为西班牙赢得利益后（肆无忌惮的抢夺，这是西班牙的耻辱），他的航海只是将污点传播到了更远的地方。
　　我听见了你的抗议声：但这一切只是一幅太过严厉的画面——当然你说的是对的。宗教狂欢节、吉他、塔帕斯小吃和肉菜饭在哪儿？让弗朗明哥的舞者们上台吧，打开酒窖，在太阳海岸上来一场摇滚音乐会。巴塞罗那记得它的奥林匹克盛宴，忘记了斗牛场的血腥。谁在乎呢？毕竟你的生命只有一次。
　　在布痕瓦尔德和加姆维克，不要忘了还有凡尔赛，我们见识了最野蛮的地方往往与最优良的文化同行。但它们的伊比利亚邻居又有所不同：葡萄牙拒绝接受它的过去，西班牙则差不多已将自己的历史完全掩埋。据说这儿有600座内战时留下的坟墓，但无人问津，没有标记，也基本上无人知晓。一个曾经横渡海洋的民族，如今却拒绝看一眼自己的脚下。
　　比利牛斯山脉将古老的西班牙同欧洲大陆隔开，让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与典型的欧洲人产生了距离——尽管他们大多嗜血成性。即使到了今天，也可以写下这样的话语，“……西班牙人和英国人一样，他们提起欧洲时似乎指的是另外一个地方”。
　　在这趟旅途上，我见识了印证这里的地方主义——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称其为文化隔离主义——一个极小却极其完备的例子，让这片大陆上的不同人们生活在自己的“小盒子”里，抑制了创造一个真正统一的欧洲的可能。本章内容将显得烦琐，却值得深思。一个西班牙家庭正在青年旅社的北边吃早饭。5岁大的男孩看到一盘羊角面包，很显然他很馋。爸爸看到了儿子这样，严厉地摇了摇头，表示不满。如果我理解的没错的话，他说的话的意思大概是“不，这食物不正常”。我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并不是在说面包坏了或是变质了之类的话，而指的是“我们早饭绝对不会吃这种东西”。
　　在外面的人看来，葡萄牙和西班牙一直都是具有异域风情的国度，更关注自己本身，对自家的事务专注的过分，甚至根本不在乎欧洲的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当整个西欧都在积极反对法西斯独裁主义时，伊比利亚“兄弟”的态度也是如此，他们更奉行自由民主。在上一个千年中期，当欧洲两大势力劝当时的教皇聪明行事，将世界对等分割，一分为二，伊比利亚也是采取的置身事外的态度。外界看到的形象总会有部分是错觉。科学家和艺术家，朝圣者与诗人，他们总是比政客更富远见——总体说来都是这样。而尽管比利牛斯山脉横在了伊比利亚和欧洲大陆之间，山川上的痕迹和道路却自古都有，且不乏问津之人。
　　我第一次登陆西班牙的地方就在巴斯克区，很多这里的人都说我其实根本还没到西班牙。时至今日，谁还知道第一个环游世界的人的名字？这份荣誉其实应归巴斯克人塞巴斯蒂安？埃尔卡诺所有，但却总落到斐迪南？麦哲伦——他的指挥官头上，最后不幸在菲律宾被人杀死。
　　巴斯克人骄傲独立，如今他们看待西班牙人的方式就像曾经的西班牙人看待他们一样——马背上的征服者，乘船远洋，一手拿着自诩正义的宝剑，另一手拿着圣经。他们对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评价不高——一名充满幻想、爱做白日梦的西班牙人，其形象被盎格鲁撒克逊人固化，即便到了今天，他依然是懒惰、缺乏目标、毫无纪律的人的代表。巴斯克和加泰罗尼亚的民族主义者眼里的古西班牙骑士，就和古巴和菲律宾民族主义者眼里的西班牙人差不多——直到19世纪末，新的征服者——美国出现，将他们统统赶走。
　　然而在19世纪早期，马德里就向西班牙大陆外的南美国家的独立精神表示屈服。即使有人认为，对民族自由的热爱可以与奴役他人的晦暗欲望携手同行，西班牙精神中依然有许多值得人们尊敬的成分。
　　是要一个完整的国家，还是任由民族主义者彼此争斗？西班牙在加泰罗尼亚和巴斯克自治权上的窘境也恰好反射了欧盟各成员国的关系。巴斯克人有自己的历史，加泰罗尼亚也同样如此。他们都把自己看做是西班牙历史的接收体。西班牙人——骑在马背上的西班牙人，也不可避免地给大家上了一课。如果所有人站在自己的角度上，都认为自己是对的，那欧洲成为一块危机四伏的地区也不足为怪了。
　　1310-1319千米
　　在巴斯克区，甚至一件小事也会变得复杂无比。比如，你从边陲小镇昂代坐上火车，目的地的名称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你说圣塞巴斯蒂安（SanSebastián），他们说多诺斯蒂亚（Donostia）。5分钟时间还不到，就有人拿出竭尽友好的架势来提醒你，在这儿如果想表现出对当地人的尊重，最好的方法就是说他们的语言，而不是占有者的语言。相信我，我本来就准备那么去做。不过令人遗憾的是，美丽的巴斯克语言里的“谢谢你”——keskarikasco——并不那么好记。为了方便记忆，我把这个词分成了几个音节：Kess-curry-kuss-koe。即便我来这儿已经三天了，还是发现自己在嘟囔：Keskasa……Kerikas……Keskica……巴斯克人听了我的发音都觉得很有意思。看来只要付出努力就行了，结果并不重要。火车上一名乘客很想用巴斯克语——语言大家族里的孤儿——来和我套近乎，他一把抓过我的笔记本，随手在上面写了几个有用的词——agur是“再见”，kaixo是“你好”；silladeruedas是“轮椅”。她赠与我这些有用的单词，我对她真是感激不尽……用巴斯克语想说也说不出来。
　　在第一个千年接近尾声时，维京人还是一路向西，占领了坎塔布连海岸。在巴斯克人的眼里，西班牙人只不过是跟在一长串入侵者屁股后面——如腓尼基人和罗马人——的迟来者。如今，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占领了圣塞巴斯蒂安（只在夏天的时候，我满意地写下这句话）。贝壳海滩的面积可能不如澳大利亚的凯尔布海滩大，但它的形状呈完美的扇贝型，毫无疑问，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沙地。
　　搜寻了3小时，还是没找到能让我落脚的地方。这儿所有旅馆的房间都设在楼上。按一下外面的门铃，店主就会出现，要是他/她能说英语那你真是太幸运了。当然了，除了运气之外，你还需要对方的善良。随着夜幕慢慢降临，我在寒冷户外过夜的可能性也越来越高，就在那时，一家家庭旅馆及时拯救了我：他们有电梯，可以把我送上二楼。这对夫妻有一个会说英语的儿子，约翰——他更喜欢用“胡安”做自己的英文名——是法律系的学生。这名年轻人浑身充斥着对巴斯克国民权益诉求的热情，他告诉我，任何一个民族若想确立作为一个国家的地位，就必须拥有三件东西：语言，文化和领土。“我们迟早会拥有第三件东西的。”
　　今晚，一家西班牙餐馆公开讨论的内容就胡安？卡洛斯国王与委内瑞拉总统乌戈？查韦斯在南美进行的会议展开。委内瑞拉的领导人责备国王是法西斯分子的同情者——他点名提到了西班牙前首相何塞？玛丽亚？阿斯纳尔，就在那时，性情暴躁的老国王让他“闭嘴”。巴斯克的民族主义者大加赞赏查韦斯的大胆行为——他们的反应在预料之中；而西班牙民族主义者只把他当做跳梁小丑而已。
　　1323-1327千米
　　内雷亚，是希德热瑞亚？多诺斯蒂阿拉（SidreriaDonostiarra）餐馆的服务生，从桶里挤出烈性苹果酒（hardcider），不过喝了之后，我觉得还是叫它“软性苹果酒”（easycider）更合适。我要了一份菜单上最便宜的主菜——美味的鳕鱼蛋饼，价格本来是7欧，但今天打折，只要3欧——大厨还送了我一份牛排，理由是蛋饼的分量要比平时少。可让我无法忽略的是，盘子里的牛排与那道蛋鱼大菜分量一样——都占据了整个盘子。
　　今天是个沉闷的阴天，旅馆客满了。我又回到了街上，再次寻觅起今晚过夜的地方。冒着被误认为是乞丐的风险，我还问了几个陌生人。“你去过城市之家吗？”其中一人问我。这家青年旅社位于居民区的二楼，要不是有人指点，我根本不会发现它在那儿。这家以现代嬉皮方式管理的旅店非常舒服，大多时候，只要你想吸烟，你都能找到看不见“禁止吸烟”的标志的地方。
　　1334-1337千米
　　莱昂这座城市建立于公元68年6月10日，经历了两次黄金时代：一次是作为罗马帝国的哨站，另一次是中世纪时成为了古西班牙的窗口。这座帅气的城市不时会显露出其悠久历史的痕迹。晚上，我经过了一栋奇妙的建筑，楼梯和现存的古罗马城墙融合在了一起。
　　长剑威廉，诺曼底公爵，还有挪威的“软磨石王”哈拉尔，要是黑暗时代时有一场最可笑的欧洲王室名称号，那他一定会落眩今天我参观了圣伊西尔多长方形教堂，这是利昂最令人骄傲的建筑，胖国王桑丘（KingSanchotheFat）下令推倒了原先一座建立于公元966年的朴素教堂，在原基础上建起了如今我们看到的这一建筑。
　　不久之后，长方形教堂的地位受到了莱昂大教堂——由费迪南三世下令建造——的挑战。公元1230年，费迪南在此被冠以莱昂与卡斯提尔的国王（KingofLeónandCastile）的称号。我在教堂内参观的时间很长，足够我发现这里的亮点和晦暗点。我挤进教堂，肆意打量着那颇具催眠效果的几何天花板，和在烛光中摇曳的圣坛，深沉的音乐声从不远处的管风琴那飘来，我的内心也受到了震动。
　　离开教堂后，我坐着，仰视着这栋运用了大量彩色玻璃——面积共为1800平方米的壮美建筑，直到教堂带给我的平静被一个5岁小孩的尖叫声打破，他又跳又叫，他的母亲完全无法控制住他。我冒着风险，让他不要吵了，那母亲开始讲话了。“安静！安静！”她厉声喝道。突然，她的手机铃声大作，她对我的责备也就此打住——就在这上帝的房屋里，手机铃声不顾那用五种语言写成的保持安静的标识，不依不饶地响着。
　　1346-1351千米
　　我乘坐大巴离开莱昂，车从卡斯提尔高原往下开了400千米，来到大西洋海岸，这条路引导着我来到加利西亚人的土地。他们是谁？几乎所有人都听说过巴斯克和加泰罗尼亚人的情况下——尽管他们最著名的人物在海外并无人知晓——但加利西亚人则作为一个整体被集体遗忘。他们居住在伊比利亚半岛“最左角落”，这里一直被认为是凯尔特人的起源地。哦，有一个后裔也取得了不小的名气——菲德尔？卡斯特罗，追求集体主义的同志。
　　拉科鲁尼亚（LaCorua）是一个三面都朝着大海的城市。城市正面俯视着大海的东北方，另一面面朝大海北面，第三面则操着西面。这座城市位于形似锤头鲨的半岛尖上，巡视着狂野的大西洋。它和圣塞巴斯蒂安/多诺斯蒂亚（SanSebastian/donostia）一样，有两个名字：西班牙语叫拉科鲁尼亚（LaCorua），加利西亚语里叫阿科鲁尼亚（ACorua）。当地人会根据你称呼城市的方法，来判断你在国家统一和民族自治这两个棘手问题上的立场。（或者你可以干脆装成一个无知的外国人，这招对我来说屡试不爽。）
　　今晚正好是我踏上旅途以来的满200天。我的肌肉共得到了500小时的锻炼，现在我的轮椅行走距离为1350.7千米——前100天共走过575千米，后100天内走过了775千米。（也就是说后来我平均每天比之前多走了两千米。）当我把轮椅距离和交通工具行进距离加在一起后，我自五月下旬出发后，一共走过了21，946千米，基本上每天前进距离达到了110千米。在第100天结算日时，我的花销每天几乎超过预期两欧元；而现在我则低于预算0.62欧元/天。不踏入法国餐馆，及其他强有力的自我约束行为证明是卓有成效的。但我必须说，今晚拉/阿科鲁尼亚小酒吧里的烤肉串的确是异常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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