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戏·乡影·乡文
深秋的北京,完场戏还未开,夜幕便降临了。我受命在工人俱乐部剧场门口,迎候钟老。
川剧进京,照例要邀请多年在京工作的文艺界的“老四川”们聆听乡音、一饱眼福。更何况,此次进京,汇报“振兴川剧”的成绩,意义非比寻常。前天,首场演出《巴山秀才》,省委宣传部文艺处的老张同志,把请柬送到振兴巷六号钟老家中去了。殊不知,近来钟老为准备随电影局石方禹局长携《廖仲恺》、《秋瑾》、《逆光》、《武林志》等影片赴日本访问,公务繁忙,一直住在北京电影制片厂,因而失去了先睹为快的良机。这位几乎每日小憩时都要听上两段川剧录音,以“神游于乡音”的“老戏迷”,对此深以为憾,惋惜再三。在北影工作的老板知道钟老的戏“瘾”惹犯了,不无心疼地对我说:“这个老头子呀,乡情最浓,一听是川戏,劲头就来了。这场戏不给他补起,可要惋惜个没完了!”果然,次日,老张同志又再次送请柬到北影来了。钟老既感谢,又欣喜,决定届时前往。
场内的戏已开锣了。我仍恭候在轿车停放处人口。一辆辆轿车车停客至,却始终不见钟老人影。我和老张,还有省文化局艺术处的老于都急了。老于猜测说:“钟老会不会都进去了?”我认为绝不可能,因为我把每辆轿车上下来的人都看清楚了的。
然而,事实证明:我错了!
当戏的第二场“谎报”开锣时,我失望地走进剧场。到第六排一看,却意外发现钟老夫妇当真早已端坐在那里,正津津有味地过着戏“瘾”呢!
事后,我曾问钟老,那晚他究竟是怎样“飞”进剧场的?他反倒不解地问我:“怎么叫‘飞’?坐十五路公共汽车来,从正门走进去的呀!”他老伴才告诉我:钟老看戏看电影,有两个“规矩”——一是必须提前到达;二是凡乘公共汽车顺道,决不要轿车送。
啊,难怪我那晚要“白”等!
那天,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巴山秀才》上。钟老说:“我很欣赏这出戏的结尾,不落俗套,敢出新意。试想,要是又千篇一律地弄个‘大团圆’的结局,这出戏的思想性和艺术性都会大为减色!巴山秀才孟登科‘三杯御酒’后的悲剧结局,是全戏的点睛之笔。发人深省!’’他由此说到“振兴川剧”中的剧目观问题。他认为,提倡新编一些像《巴山秀才》这样的历史剧,让人民从舞台上学习历史,增长智慧,很有意义。他笑着说:“提起川剧,人们爱说它的特点是‘三小’——小生、小旦、小丑。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诚然,川剧的‘三小’戏如《评雪辨踪》、《迎贤店》、《做文章》等,是很有特色的。但川剧的剧目绝不仅于此。我1937年赴延安前,在家乡看了些川剧,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风波亭》、《走麦城》这类历史题材的大戏——因为这类戏或者多少使我懂得了爱国主义的崇高伟大,或者多少使我领悟了骄傲自满的祸患无穷。不是有所谓川剧剧目是‘唐三千,宋八百,数不清的三列国’的说法吗?可见,川剧是完全能够胜任表现重大历史题材的。如果把川剧说成只能演‘小戏’,或把精力只集中在‘三小’戏的振兴上,我不赞成。”
说到这里,钟老诙谐而有深意地辩难道:“想想看,四川近百年来,出现了多少志士仁人!如果说孕育他们的文化土壤的主要剧中只能演‘三小’,那么,至多不过造就些白面t小生,或‘酸秀才’,哪能有那么多的志士仁人?所以,考察一个剧种的生命力,重要的一条,是看其剧目是否包含广阔的题材,特别是重大的历史题材。而我们的川剧,我以为剧目是完备的,因而是有生命力的,振兴的前途是光明的!”
的确,说起川剧,钟老兴味越来越浓。他说,1960年,邓小平同志曾指示:“编一点历史戏,使群众多长一些智慧。”这个指示,极有远见,应当成为我们今天“振兴川剧”的重要指导思想之一。由此,他深情地谈起了当年亚公(李亚群同志)为贯彻这个指示,亲自动手参与三国戏《和亲记》剧本编写的动人事迹;谈起了《和亲记》的执笔者李明璋,为这位才华横溢的青年编剧的早逝感到痛惜;并进而谈起了《巴山秀才》的编剧魏明伦,为新时期成长起来~9Lt_位优秀青年编剧感到欣慰……
大概也算一种“职业病’’吧,作为电影美学专家的钟老,接着便谈到川剧表演艺术中丰富的美学遗产。他说,由于中国戏曲的存在,使世界戏剧表演艺术形成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布莱希特两大派。梅兰芳出国演出,蜚声海外,令世界上的不少大艺术家叹为观止。我们川剧艺术家们的表演,也有许多精彩的美学思想值得总结。《川剧艺术》上发表的那些老艺术家们的“谈艺录”,读起来就饶有兴味,很受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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