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作家虽然都对自然景物和动植物进行描写,但郁达夫的处理方法是有别于佐藤春夫的。比如,佐藤春夫花费大量的笔墨为读者描写出了自然界的景色,如潺潺的流水、茂密的杂草、阴翳的杂树林、见不到阳光的蔷薇、被虫蛀蚀的蔷薇花、雨中的山丘、月下的田野、天边的晚霞、蜕变的蝉、灯伞上的病螽、煤油灯下的飞蛾等。郁达夫也一样用自己的笔为我们勾勒了无云的晴天、道旁的小草、天鹅绒似的又蓝又紫的天空中的星斗、仙女的蛾眉似的西天的新月、金色的稻田、朝夕的凉风、树枝上闲叫的鸟儿、蓝色的大海等。但佐藤春夫是把自然景色作为主人公是个忧郁病患者的印证、且加重主人公忧郁病症的对象来处理的。如院子里遗留下来的花木,让他感觉“不可名状的凄凉”;废园的夏景让他觉得“不寒而栗”;搬家的蚂蚁让他觉得“可悲”又“可喜”;蜕变的蝉儿让他感觉“可怜和可悲”;病螽给他“装腔作势”的感觉;猫吃病螽让他觉得“不得安宁”;连绵的阴雨开始给他一种“羁旅在外似的轻愁”,而后就觉得“厌恶”;噗噗跳动的煤油灯让他感觉“局促不安”和“烦躁”;撞上火焰而死的飞蛾让他觉得“即讨厌又害怕”;流水的潺潺声让他觉得“不安”;燃烧的柴火让他感觉“神经质”。主人公用忧郁的眼、忧郁的心去看待周围的一切,所以一切都成了给他恶感的东西。这一感觉恰恰表现出他忧郁的病态,也一定会加重他的病态。而郁达夫是把自然作为慰藉、减轻主人公忧郁病症的对象来处理的。倍感孤独的“他…‘在这清和的早秋的世界里,在这澄清透明的以太中,他的身体觉得同陶醉似的酥软起来。他好像是睡在慈母怀里的样子。他好像是梦到了桃花源里的样子。他好像是在南欧的海岸,躺在情人膝上,在那里贪午睡的样子。他看看四周,觉得周围的草木,都在那里对他微笑。看看苍空,觉得悠久无穷的大自然,微微的在那里点头。一动也不动的向天看了一会,他觉得天空中,有一群小天神,背上插着了翅膀,肩上挂着了弓箭,在那里跳舞。他觉得乐极了。便不知不觉开了口,自言自语地说:‘这里就是你的避难所。世间的一般庸人都在那里妒忌你,轻笑你,愚弄你;只有这大自然,这终古常新的苍空皎日,这晚夏的微风,这初秋的清气,还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慈母,还是你的情人,你也不必再到世上去与那些轻薄的男女共处去,你就在这大自然的怀里,这纯朴的乡间终老了吧’。”①“天气晴朗的时候,他每捧了一本爱读的文学书,跑到人迹罕至的山腰水畔,去贪那孤寂的深味去。在万籁俱寂的瞬间,在天水相映的地方,他看看草木虫鱼,看看白云碧落,便觉得自家是一个孤高傲世的贤人,一个超然独立的隐者。”②“学校开了课……不上半年,他就变成了一个大自然的宠儿,一刻也离不开那天然的野趣了。”③“他的田园趣味,大约也就是在这IdyllicWanderings的中间养成的。”④也就是说,郁达夫是把自然环境当做与让主人公感到孤独、厌恶的人世相对的对象加以描写的,主人公把美丽的自然比作慈母、比作情人,处身其中,孤寂的心灵能够得到安慰,他甚至产生一种终老一生的愿望。如此看来比起《田园的忧郁》中的主人公来,《沉沦》中的“他”的忧郁是有可愈的希望的,但因为处身弱国子民、无人关心的处境,“他”竟出入意科地产生了“忽想跳人海里去死”的念头。《田园的忧郁》中的“他”虽然无聊倦怠得没有任何欲求,甚至多次想到生与死的问题,但“他”并没有趋向死的选择。而《沉沦》中的“他”的欲求虽然很容易满足、也很少想到过死,却极力想从痛苦中解脱,结果反越陷越深,痛苦至极,只能选择死亡让自己真正地解脱。这也许只能归因为个人境遇不同、身份不同、国情不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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