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站
和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古镇悠悠,岁月静好
第一次听说和顺这个地方是通过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在《我的团长我的团》剧中,龙文章把炮灰团从缅甸带回国后就一直住在禅达的收容站,迷龙、孟烦了、小醉的家都在禅达。
禅达是一个虚构的名字,它的真实地名叫和顺。作为当年滇缅抗战的战场,剧中许多重要场景都是在和顺古镇拍摄完成的。
今年年初,随着《北京爱情故事》的热播,这个遥远的边境古镇再次走进了我的视线。剧中男主角程锋为了女主角沈冰不远千里来到对方的家乡。随着他的贸然闯入,和顺古朴沉静的老房子,清澈的溪流,没有路灯的安静的夜晚,稻田中悠闲自在的白鹭,这些唯美得有些不真实的场景,在我心头生根发芽。
我知道,我早晚会与她有一场邂逅。
大理到腾冲大约330公里。我们上午10点从客栈出发,经大保高速至潞江出口,接着转走国道320滇湎公路,至蚂蝗菁岔省道317线,开始翻越高黎贡山。
天公不作美,从大理到保山,一路阳光明媚,进入高黎贡山就开始下雨。高黎贡山车祸不断,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和顺已经是下午6点多。
到了古镇门口,霎时被它的风采给吸引了,在这极边之地方,居然藏匿着一个如此辉煌的村落,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和顺四周是大大小小的火山锥,一条三合河绕村而过,两座石拱桥连接村内外大路。当地人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双虹桥。村中所有的道路,甚至连村外的田埂都是用石条铺成的,晴不扬尘,雨无泥泞,不烂不滑。
村口的这两座拱桥,当年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通过的。据说,只有光宗耀祖的乡人衣锦还乡才可以堂堂正正地走这两座桥回家,而落魄之人只能在夜晚偷偷从后山潜回。今天,有幸过这水和这桥,好像我就是那个遥远的日子里的得意之人,不禁有些飘飘然。
此时落日将尽,暮色苍茫,远处云树参差,暮霭低迷,一大片白鹭扑哧哧返回远山,月亮开始爬上山头。在远处的田野里,可以看到一抹夕阳金色的余晖从原野掠过,村舍上空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随着落日,晚间的风刮起来,湿润润的,和顺的夜晚即将来临。
近处小河边绿柳含烟,一位农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一动不动垂钓于柳下。小河另一头,一张竹筏悠悠地行在处处涟漪的湿地水面上。和顺古镇于处变不惊中有一丝灵动的神韵,似一幅绝妙的画。
跨越双虹桥,一座中西合璧式的建筑呈现在眼前,这便是有着“在中国乡村文化界堪称第一”美誉的和顺图书馆。读了馆门前的石碑,才知道此馆建于1927年,是由旅缅的华侨集资修建的。在那个纷乱不堪的年代,和顺的先人智士就知道引导乡人兴学读书,这是何等的睿智和远见。
图书馆已经关门,门侧的对联却清晰可辨:“书自云边通契阔,报来海外起群黎。”门缝中透出微弱的光,拉长了一个个缓行而过的影子,仿佛被重新洗涤的灵魂。
夜已深,再逛下去只能是走马观花,还是明日再感受她的魅力吧。
只是不知道,在座这隐秘的、与世无争也无事可扰的古镇,今夜能不能入眠。
被遗忘了的历史
晚上入住的时候没在意,早上起来才发现客栈的名字别有深意——“她他故事”。起来的时候发现只有伙计一人,老板出去了。伙计告诉我早餐和水果都免费,还有饮料和咖啡。可以自己做饭。
我指了指墙上的钟笑着说:“10点了,已经过了吃早餐的时间了。”
伙计埋着头在算什么,头也不抬地说:“无妨,10点多在这里吃早餐不算怪事。”
一出客栈门,空气甜美,带点荷叶的清爽,飘逸着哲学气息的芳香。
没有地图,无须向导,一切只随心意。沿着那一条条被脚板和岁月风雨磨砺得晶莹发亮的青石板路,我抚摸着灰黑色的墙壁,走进深邃悠长的小巷,闭上双眼,用耳倾听这寂静中隐约呈现的历史回响,用心感受这小镇上风雨六百年的苍茫不惊……
往前走,便是“滇缅抗战博物馆”,耸立在山岗之上,在这里稍显突兀和生硬。
自1942年至1945年,三年多的会战期间,中日两国围绕滇缅公路进行了一场场殊死搏斗。中国政府先后投入40万兵力;日军参战的总兵力也高达30余万。其间,中国军队伤亡6.7万人,日军伤亡4.3万人。腾冲攻城战役历时42天,远征军全歼日军3000余人,收复腾冲。战役中,该集团军9000多名将士英勇捐躯。
然而,这一段如血的历史,或者从没被人记住过,或者慢慢被遗忘了。
整个馆藏中,或许最不起眼却又最鲜活的是一枚红色的发簪,那属于日本慰安妇朝鲜籍的朴永信,她曾参加过民间组织的东京大审判并出庭作证;在2003年前来观看博物馆时,她感动之下现场将自己的发簪献出来,成为馆藏文物之一。朴永信老太太这段无言的控诉不堪回首,却让我们感念收藏这段岁月的人,感念参与了这段悲怆历史存活下来的人,为我们难以忘却的灾难做了见证和讲述,昭示了历史的真实。
小时候看《地道战》和《地雷战》等抗战题材的电影,片中的日本人个个蠢笨如猪,被我们勇敢的八路军战士打得满地找牙,看完之后我们哈哈大笑,感觉战争好有趣,好轻松。然而,抗日战争的惨烈程度远不是影片上所呈现的那么简单,太多悲惨和悲壮的场景成了无数幸存老兵的梦魇。
曾有一军人对记者表示,确信抗战最后的胜利是属于中国的。记者问:“那抗战胜利后,你打算做什么?”该军人答道:“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在这场战争中,军人大概都是要死的。”
国难期间,各种豪言壮语层出不穷,振奋而又悲壮,唯独这句平淡无奇的话,让无数人默然、垂泪。
和顺,这个仅距离腾冲几公里的小镇,在这场毁灭性的世界之战中却幸免于难。当地人说起这件事时,犹心有余悸。
然而,关于它的需沙出穴,我却听到了两个版本。
一说是骆营长开炮救和顺之说。抗日战争时期和顺曾是中国远征军二十集团军的指挥部,整个古镇家家户户几乎都住满了远征军将士。1944年5月,收复腾冲城的大战在即,一队日本鬼子推着汽油柴草,举着火把走向和顺,眼看着六百年的古镇将在大火中毁于一旦。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百姓向驻在和顺东面的芭蕉关阵地远征军的一位营长骆鹏报告了鬼子要烧和顺的情况。骆鹏接报后,命令炮兵向敌军开炮,炮声将准备要烧和顺的鬼子吓得抱头鼠窜撤回县城。和顺保住了,下令开炮的骆营长后来娶了和顺的姑娘为妻,和和顺顺白头到老。
另一说是一张照片救和顺之说。据说和顺留学日本的人较多,仅1929年日本出版的《云南留日同乡录》中44位腾冲留日学生中,和顺人就占了10多位。相传1942年日军占领腾冲时,日军闯进和顺的寸家,冷不防抬头看见堂屋里赫然悬挂着曾留学日本的房主寸馥清与日本天皇的合影,顿时大吃一惊,不敢造次,慌忙对着照片立正、行礼,连滚带爬地退出和顺,从此不敢再来。
不管传说为何,和顺总算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日子里生存了下来,并长期固守住了自己的处子之身。
现在的和顺,没有飘动《北京爱情故事》的歌声,却能看到最为柔情的建筑——洗衣亭。由于和顺是一座边境小城,经济发展自古以来靠边境贸易,男人多数外出谋生,尤其是到缅甸从事玉石生意。而和顺古镇上到处可见的“洗衣亭”,便是和顺人相亲相爱又聚少离多的最好见证。据说,洗衣亭的原型是,远走他乡出境打工的丈夫在临走之前为妻子洗衣时免受风雨而兴建起来的亭子。
都说和顺的女人们十分不易,“有女莫嫁和顺乡,才是新娘又成孀,异国黄土埋骨肉,家中巷口立牌坊。”和顺女人跟徽州女人有着同样的命运,她们大多年纪轻轻便与自己的丈夫分别,独自操持着整个家庭,用尽自己的一生去守候。在那漫长的等待中,她们的躯体和心灵经受着岁月的煎熬。河边的洗衣亭里,承载了多少女人无助和孤寂的泪水,那些高高悬挂的匾额背后,藏的却是一个个冰冷悲凉的故事。
和顺外出的人多了,带回来的东西也就多了。回来的和顺人带回来的罗马的钟、英国的门、捷克的灯罩、德国的盆。这些东西在和顺被随意放置,因为太多了。走进任何一个平常人家,走进深宅大院,当你听到墙上的老钟敲响,一种穿越时空隧道、走进远古的感觉便会油然而生。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上个世纪的高尔夫球杆,德国蔡司的照相机。和顺人对异域文化,始终秉持着“拿来主义”,古朴与洋气在这里碰撞,却未擦出一丝火花,反而更增加了几分厚重。
和顺顺和,和顺人并没有因为得了中国第一魅力名镇而忘形自大,他们依然平静地生活着。老人叼着烟筒在门口唠嗑,小狗在镜头前晃来晃去,还会时不时嗅嗅你的裤管。
中午去吃饭,点了老板特意推荐的“大救驾”。
这“大救驾”是道腾冲名吃,今日一尝,不过尔尔。只是一道鸡蛋肉丝炒饵块而已。
话说清军入关,明朝崩溃。明将李定国、白文选拥立朱由榔在南京建立南明小朝廷,称为永历帝。在清军的强攻下,他们又从南京逃往昆明,立昆明为“滇都”,企图偏安一方。
清顺治十六年,吴三桂发大军数十万,进攻昆明。朱由榔带1500余人仓皇出逃。路过腾冲时,饥寒交迫,疲惫不堪。腾冲百姓听说皇帝挨饿,献上了本地的这道名吃。皇帝吃过,龙颜大悦,不由得说了一句:“这简直是救了朕的驾啊!”从此以后,这道菜就叫做“大救驾”。
“大救驾”救得了永历皇帝一时的饿,却救不了他最终的失败命运。朱由榔最后还是被吴三桂所杀,大明王朝就此彻底灭亡。
等待,一生最初的苍老
《玻璃樽》里有一句台词说:人生下来的时候都只有一半,为了找到另一半而在人世间行走。有的人很幸运,很快就找到了。而有的人却要找一辈子。
还有一种人,他们寻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却生生不能在一起,只剩下漫长的等待。在等待中,一切有限、偶然的生命构成的生老病死、爱欲纠缠,也永远没有结果。相互守望,生死相依,离别回到原点,等候最初的亲密与爱。
这种亲密无间又相隔千里的交融,一瞬间即永恒,如同一颗颗渺小的星子一样明亮而悄默。他们在细雨中坠落又在草木上凝结,最后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
等待,一生最初的苍老。
走进云南的和顺古镇,并非为了自己的爱情故事,而是为了窥探别人的爱情故事而慕名前来。今年热播的《北京爱情故事》,一头系着众“漂”汇聚的北京城,一头便是系着温顺祥和的和顺古镇。短短的一瞥,就将记忆一幕一幕地拼接起来。头脑里最先出现的是蓝天白云,老树伸向天空的姿势,仿佛是要与时光同化。
和顺处处透着一股古老的沉香,如同外婆储物的老箱子,不知不觉嗅到了一股樟脑香的熟悉,暖暖的,淡淡的,像冬日夕阳,在踏入和顺的那一刻,它已经拥我入怀。
和顺很小,藏不住人,自然也藏不住《北京爱情故事》里女主角沈冰的家——青轩寒舍。
青轩寒舍的老板是一对80后的年轻夫妇,苏州人。据说是他们2011年到和顺旅游,无意中发现这个小院,喜爱至极,商量了两天丢下定金就回苏州,两人用了4个月时间说服各自父母,于2011年年底回到和顺。2012年大年初一青轩寒舍正式营业。没想到刚好这时候《北京爱情故事》开播,于是青轩寒舍就红了,每天都有很多游客慕名来参观。
我站在门外,蒙眬之中,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北京爱情故事》中沈冰的母亲。她守着青灯红烛,默默地空守着一段情缘。在昏黄的灯光下,她反复吟着几句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这个被当地人称为“疯子”的女人,就是在这里遇见了她所钟爱的男人,并将其一生托付。
我就呆呆地站在那里,就这样看着她,只是一瞬间,恍惚间仿佛已历经了几个世纪。
浓浓的雾气中,她就像一只白狐,在荒野中奔跑着。
毫无来由地想起金岳霖和林徽因。他爱林徽因,爱到了骨子里。可她,早已名花有主。命运面前,他为她的幸福,选择了远望。从此,他与她为邻,她走到哪儿,他搬到哪儿。他把他的幸福,系在她的身上。他只要看见她平安,他就心安;看见她好,他就快乐。51岁她去世了,他却依旧不改初衷,一颗心,跟了她一起,入土为安。
很多年后的一天,他突然郑重其事地邀请一些至交好友到北京饭店赴宴,众人大惑不解。开席前,他宣布说:“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顿使举座感叹唏嘘。
即使在他80岁高龄时,年少时的旖旎岁月已经过去近半个世纪。可当有人拿来一张他从未见过的林徽因的照片来请他辨别拍照的时间地点的时候,他仍还会凝视良久嘴角渐渐往下弯,像是要哭的样子,喉头微微动着,像有千言万语哽在那里。最后还是一言未发,紧紧捏着照片,生怕影中人飞走似的。许久,才抬起头,像小孩求情似的对别人说:给我吧!
林徽因的追悼会上,他为她写的挽联格外别致,“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四月天,在西方总是用来指艳日,丰盛与富饶。她在他心中,始终是最美的人间四月天。他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他跟人说,追悼会是在贤良寺举行,那一天,他的泪就没有停过。他轻声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一本书,慢慢翻到最后一页。
有人央求他给林的诗集再版写一些话。他想了很久,面容上掠过很多神色,仿佛一时间想起许多事情。但最终,他仍然摇摇头,一字一顿地说,我所有的话都应当同她自己说,我不能说。他停一下,又继续说,我没有机会同她自己说的话,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有这种话。他说完,闭上眼睛,垂下头,沉默了。
金岳霖为林徽因终身未娶。他一辈子都站在离林徽因不远的地方,默默关注她的尘世沧桑,苦苦相随她的生命悲喜。
原来,爱也可以这样: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情是一个感性的产物,就像炎炎夏日里的一阵清风,不知道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清凉和爽快。只因为万丈红尘中的一次红鸾星动,便油然而生一股激情并瞬间点燃。
只是这样的爱情,太苦涩,太让人不堪回味。如蛊虫般进入自己的身体,没有激越的朝夕,没有哀伤或是愉悦的极致,只有望而生畏的伤口和痛彻心扉的思念。这样的伤口,也经不起抚摸和同情,每一次缝合都会遭遇穿刺的痛。
情不知所起,却让人沉迷,一生一世,不愿醒来。
或许,每一个繁华的背后,都会隐藏着无数的哀伤,一如花样的年华,回忆起来,却是无数的痛苦和苦涩。面对,也许会难过;孤独,不一定寂寞;得到,不一定长久;失去,也许是更多的获得。那朵朵鲜花上,沾满了多少相思的泪渍,两颗绕行在同一个轨道上的星星,始终是无法结合在一起的。
金庸先生的《鹿鼎记》中提到过一个侠客叫吴一刀,是一位用刀名家,天下数得着的高手。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他遇见了陈圆圆,从此一见钟情,生死相随。陈圆圆嫁给平西王吴三桂后,吴一刀也在昆明定居下来,更自甘下贱,入平西王府给陈圆圆做花匠,只为能常常见到她。
如果不能和你厮守,便在远处默默守候着你,听你欢声,闻你笑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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