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时,换了庚帖便是经了“天命”,大家都要真心铁意,信守不渝的。
抗日战争渐渐地挨过1940年、1941年、1942年。日寇对我根据地的“扫荡”、“清剿”,日见残酷频繁,环境更加恶劣。特别在“五一扫荡”之后,冀中区碉堡据点棋布,沟路如网,八路军主力被迫撤往深山,剩下我们各支游击队,只得换上便衣,昼伏夜动,土匪似的搞些扰敌或宣传活动。因为连白天露面的自由都没有了,哪还可能探家写信?其次,大清河北的根据地,早在1941年就“变质”了,那儿敌伪遍地,保甲横行,抗属们都在水深火热之中,我怎么敢与家联络,给亲人招惹杀身之祸呢?
然而,情感的力量也真真不可思议。我姐姐虽然识字不多,却被封建意识塞满了头脑,本是个信奉三从四德、谨遵旧习的模范,但有个弟弟当了八路,竟一举打破了她的思想旧核,由接受革命观念进而成了村中妇救会的骨干,还一度任了妇女自卫队的大队长。这妇女自卫队是准民兵组织,识字唱歌之外,还要列队出操,集体跑步。连我这当兵的也难于想象,她怎能放开缠了十几年的双足,在村民面前高喊口令,带着大群妇女摸爬滚打呢?非但此也,她还在繁忙的公务中,学会了看文件,讲起话来居然满口“理论”字眼了。乡里人本来尊重文化,这使她在众人眼中一下提高了地位。
严酷的考验也接踵而来,大清河北的“变质”,迫使部队外转,干部隐蔽,抗日活动几乎全盘转入地下。随着敌寇汉奸的猖狂,到处传布的都是战败消息。正当老父日夜焦愁、六神无主的时候,我一位亲族大哥找到他说:光耀参加的那股子八路,听说在滹沱河南给鬼子包围了,打了三天三宿,一个也没有跑出来!
这个炸雷,使父亲和姐姐昏头昏脑了许多天,他们不住地想:“要跑出一个来呢?也许还有希望。可是,一个也没有跑出来呀!”然而希望还是有的,因为消息只是“听说”。
至于我那位“岳丈”(恕我至今还冒昧地这样称呼他,这纯然是一种尊敬),除了陪我姐姐悲叹之外,并没有退婚表示,照常在兵灾战乱中,精心诚意地保护着他的二闺女,一任颠沛奔波,出惊人险,却毫无悔意。
事后姐姐分析说,这原因,除了当时抗日的正气,对党的信赖,便是她自己的坚定和她字眼儿上的长进,都起了影响作用。
……
展开
——乔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