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彦稍稍坐直了身子,用右手把身后的靠垫向上挪了挪,再把被子往上扽到足以盖住胸腹的地方。
菲菲没有理会任彦的动静,仍然趴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用任彦的Ipad玩游戏,蓝幽幽一闪一闪的荧光映到她年轻的脸庞上。任彦放下手里的书,侧着头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当她察觉到什么、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把视线抬高,望向窗外。
“怎么了?”
“没事。外边好像下雪了。”
菲菲转头看看那边:“真的吗?什么也看不见呀。”
“我就是感觉好像下雪了。”
“那你起来过去看看不就清楚了?”
“你起来去看看吧。”
“我不。”
菲菲埋头继续专注于游戏,被子从她瘦削的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任彦拿起枕边的那本小说试着继续看下去,但是兴趣不再,还没到翻页就又把它扔到了一边。
夜已深了,可能因为所在楼层较高的缘故,外面微细的噪声仍然密密麻麻地穿过墙壁、窗户渗透进来。任彦起身下床,系好睡袍的带子,趿拉着棉拖鞋出了卧室,走到外面的客厅里。
借着微弱的光线,任彦摸索到宽大的沙发上坐下,慢慢等着自己的眼睛适应周围的黑暗。客厅面积很大,他坐在上面的如同加长单人床一样的转角沙发,加上眼前配套的长茶几,也只不过占了小小的一隅之地。沙发对面墙上悬挂着大屏幕电视,右侧远远靠墙的那边立着一组高大的酒柜,与之相邻的是一张方形的餐桌和四把靠背椅。沙发左方是通向阳台的落地玻璃窗,正被厚厚的窗帘遮挡着。落地窗到沙发之间有一架钢琴,琴凳后面一米开外、那株盆栽橡皮树的旁边,随意散放着两把圈椅和一个玻璃面的双层小圆茶几。白天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任彦喜欢坐在圈椅那边喝茶、看书。虽然他一点都不会弹钢琴,但是在多数情况下,那架厚重的钢琴在他眼里看来毫不累赘,算是个很养眼的摆设。
这套位于十七层的两室一厅房子的主人是位中年女士,看得出养尊处优、颇有教养。房租不便宜,每月几乎要花费任彦一小半的收入。任彦不知道自己还会、还能在这套房子里租住多久,但是在已经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这套房子给他带来的并未消退的舒适感,还是让他觉得租有所值。
现在,打量着四周家具的轮廓,任彦心里却有种茫然无措的空落落的感觉。他一时还懒得起身去开灯,于是就这么坐在沙发上,任自己的思绪在黑暗中四处游走。
昨晚陪两个客户喝酒,回来后任彦就一直恹恹的不舒服,一觉睡到今天将近中午的时候,才被前妻沈玥的那个电话吵醒。起来之后他随便吃了点东西,坐到电脑前胡乱消磨了一个下午,顺着那个突然迸发出来的念头认真盘算了一番。傍晚,他给菲菲打电话约她一起吃晚饭。晚饭后他们一起回到这里,看完碟上床做爱。然后菲菲开始兴致勃勃地打游戏,而他居然也一反常态毫无困意,只好一个人溜到客厅里来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平静,星期六深夜的平静,如果这不能算是奢求的话。
过了约莫十来分钟,任彦站起来,绕过沙发去把灯打开。光线晃得他闭了闭眼。他走到酒柜前面,拉开玻璃门,先把一个厚底梯形酒杯抄在手里,然后在一排酒瓶中移动目光,琢磨着喝点什么好。最终,他的视线落在角落里一个墨绿色的瓶子上,他把它拿出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举起来在灯光下仔细端详,没错,是白兰地,还剩下小半瓶。
合上酒柜门,任彦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拈着酒杯走回沙发前坐下。螺口的瓶盖卡得很紧,他费了半天劲还是拧不开,可能是很久没开过的缘故。他站起来拎着酒瓶走进厨房,借助多用刀和一块半湿的抹布终于拧开了瓶盖。
还好,酒味依然醇厚。他倒了三分之一杯,一边把杯子拿在手里轻轻晃悠着,一边从茶几上开封的塑料袋子里拈一粒盐焗杏仁放进嘴里。
酒杯中金黄色的液体渐次减少,那道热线开始在胸腹间弥散开来,暖暖地很受用。任彦又吃了两粒杏仁下酒,闭上眼睛,他试着想象脚底下铺着厚厚的地毯,眼前有火焰熊熊的壁炉。不过,这样毫无依据的荒唐幻想没什么意思,也只能用来在他纷乱的思绪队列中加个塞,延宕一下他还不大想马上面对的那些想法。既然还难以通过入睡来屏蔽头脑中的混乱,他希望自己能借助酒精的力量放松一会儿,哪怕就这么一小会儿。
任彦重新把酒倒到酒杯三分之一的位置,然后把杯子放下,再从面前茶几上的烟盒里摸出支烟点燃,深吸一口,仰头悠悠地吐出一串烟圈。
说到底,能遇见菲菲这样的女孩,运气已经非常不错了,任彦靠在沙发上想。他是几个“驴友”组织的成员,去年夏天在一次自驾郊游的活动中,眼生的菲菲有些突兀地被临时安排做了任彦的乘客。一路闲聊下来,任彦得知菲菲从一所三流大学毕业不到两年,目前在一家中等规模的商贸公司里当文秘。自忖和菲菲年龄相差老大一截,差不多算是两代人了,所以那天任彦跟菲菲说起话来反而放得很开,没什么遮拦。而菲菲貌似文静,实际上却一点也不扭捏做作,整个郊游过程中两人聊得挺开心。回城聚餐之后即将分手的时候,他们顺理成章地交换了手机号码。
那之后两人开始并保持了一定频率的交往,经常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什么的,彼此之间的好感逐渐增加。任彦觉得自己和菲菲在一起,心理上年轻了不少,尽管两人明显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起初他想控制自己,满足于和菲菲做个一般朋友,但交往一段时间后,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在一次见面时,用半开玩笑的方式明白无误地向菲菲表明了自己的欲望。出乎意料的,菲菲并未酸脸或者一本正经、大惊小怪。她大大方方地对任彦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喜欢。
那天两人一起回到任彦的住处后,就像已相处有年的夫妻一般很自然地发生了关系。
事后任彦问菲菲喜欢自己什么,菲菲想了想说她喜欢任彦的成熟,而且觉得任彦不“装”,和任彦在一起感觉挺自在挺舒服的。等到菲菲反问任彦同样问题的时候,任彦厚着脸皮说他就是喜欢菲菲年轻,长得好看。菲菲微微一笑,算是认可了任彦的这一回答。
两人就此成了一对伴侣。菲菲来自父母离异的单亲家庭,行事很独立。她和两个年龄差不多的公司女同事合租一套不大的单元。虽然有时在任彦那里过夜,但她未连续住过两天以上。此外,她也一直没以任何方式要求或暗示任彦承诺过什么,这让任彦在放心之余又滋生些忐忑。为了尽早摆脱那种负疚感,在一个还算合适的场合,任彦跟菲菲摊牌说,他不能保证两个人一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因为他自己的生活中仍然存在着重大的不确定因素。而且两人之间毕竟年龄差别比较大,肯定会为彼此间的磨合、融合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问题。等任彦啰里啰唆地说了一大通之后,菲菲只是懒懒地回答说这些她都知道,她只要求任彦在想和她分开的时候明白告诉一声,反过来她也一样,而在此之前彼此之间好好相处就行了。
带着些惊讶,任彦答应了菲菲很“开明”的这点要求。这件事让他再次确认自己和菲菲之间存在着代沟。菲菲的态度让他得到了一时的心理解脱,但这么多年的人生经验让他意识到,无论是在物质上抑或是在精神上,该付的代价总是要付的,付得越晚,利息越高。
有的时候,任彦也试图在头脑中为自己和菲菲勾画一下共同未来的图景,但每到那时节,内心深处总是有一个包裹着理智外衣的声音跳出来嘲笑他的徒劳:各方面差异太大了,不可能长久的,你省省吧。
真的没有可能吗?
眼前的酒杯空了,任彦摇晃着站起来,走到厨房去洗杯子倒烟灰缸。从厨房回来的时候,他顺手关了客厅里的灯,摸着黑一步一步挪到落地窗前,这中间他的膝盖曾碰到琴凳,发出“哐啷”一声大响,在黑暗中格外刺耳。
撩开一角窗帘、拉开玻璃门,任彦站到了包封着的阳台里。透过阳台玻璃,能看到远处四环路上来往车辆移动、闪烁的点点灯光。他再贴近玻璃往上看,微微发红的阴沉沉的夜空冷然入目。
还没有下雪,虽然天气预报说晚间有雪。也许早上起来才会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吧。阳台里冷得待不住人,任彦急急忙忙佝偻着身体钻回室内,转身关好门、拉好窗帘。
回卧室之前,任彦到旁边的卫生间里重新刷了刷牙、洗了把脸,他对着镜子哈了哈气,嘴里的酒味已经消散了。
菲菲还趴在被窝里玩游戏,小鸟吱吱的叫声和小猪得意的哼哼声此起彼伏。任彦一边脱衣上床一边对菲菲说:“真的下雪了。”
菲菲看他一眼,爬起来跳下床,光着脚、光着身子跑到窗前伸脖子向外张望了片刻,然后嘴里吸溜着跑回来钻进被窝,哆嗦了一小会儿,伸出胳臂捣了任彦一拳:“你怎么那么讨厌呐。”
任彦嘿嘿一笑,菲菲又白他一眼,翻过身来继续玩游戏。任彦关掉自己这一侧的台灯,侧身支肘看着菲菲,然后伸出左手轻抚菲菲半长的头发,过了片刻,手掌缓缓下移,顺着她光滑的肩背一路抚摸了下去。
菲菲身材不错。任彦的手掌停留在她凹凸的腰臀之间来回轻轻摩擦,那里有一个小猫形象的文身,夏天第一次在阳光下看到它的时候,任彦就觉得那个小小的蓝色图案给略显纤弱的菲菲平添了几分性感。后来他问菲菲文身疼不疼,菲菲说很疼。再问她为什么文身,她说当时就是为了想让自己疼痛。
“别动啊!痒!”菲菲在被窝里扭了扭身子。任彦没理会她的抗议,依然我行我素。
过关失败,游戏里的小猪们又哼哼上了。菲菲叹了口气,关上Ipad,放到床头柜上,扭过脸来用探询的眼色望着任彦,任彦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
菲菲翻身仰躺过来,任彦的左手滑落到她热乎乎颤动着的乳房上。菲菲伸右手关掉台灯,然后双手轻轻圈住了任彦的脖子……
冷风呼地一下子席卷全身,被惊醒的任彦睁开眼睛,正好看见跑出卧室的菲菲的背影。任彦苦笑着把掀到一边的被子重新盖回自己身上,窗帘已经被菲菲完全拉开了,阳光洒满房间,让人顿生暖意。
任彦抓过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看,十点钟,倒也是该起床的时候了。
牛奶、吐司、煎蛋,任彦和菲菲两人面对面坐在客厅的餐桌前吃着简单的早午餐。菲菲时不时抬手把从额际耷拉下来的头发往上撩一撩,任彦觉得她这个动作很有趣、很好看。
“你下午干什么?”菲菲喝了口牛奶问。
任彦稍稍迟疑了一下,回答说:“我下午要出去办点事。”
“星期天还办事?”
“私事,个人私事。”
“哦。”菲菲耸了耸肩膀,没再问下去。任彦问她要不要咖啡,她摇了摇头。任彦站起来走进厨房,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等他坐回到餐桌旁的时候,菲菲抬头对他说:“那一会儿我就回去了,下午和朋友去逛街。”
“不忙,过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时候我正好也该出去了,顺路。”
菲菲慢慢喝着牛奶,不再坚持。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一起,又迅速各自移开。气氛一时之间有一点尴尬。
任彦突然觉得有点累,眼前发蔫的菲菲让他有些不适应。最近一段时间,两人之间的话显得有点少了,更多的时候,他们都像心知肚明的同谋一样,一起有意无意地在回避着什么。这种情形让任彦心里感受到越来越明显的压力。
也许真的到时候了?
开车送菲菲回去的时候,任彦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她说些出口即忘的闲话,菲菲随口应着,一路上眼睛都在看着车窗外面。
到了楼下,菲菲说了拜拜推门下车,任彦也推开车门跟了出来,叫住正要进楼门的菲菲。
“菲菲!等一下。”
菲菲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任彦。
“星期二下班后一起吃晚饭吧?”
“星期二?可能会有点忙,不知道要不要加班。”
“加班的话就请个假吧。”
“为什么?非得星期二吗?改一天不行?”
“不行,就星期二,那天我们一起吃晚饭,我去你们公司接你。——得跟你说点儿事。”
“有什么事现在说不行吗?”
“现在不行。嗯,现在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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