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叫迈克的鸡蛋
【西班牙】德恩·莫里森王悦 编译
抚养一个患自闭症的孩子不是件容易事，这种特殊的经历，没有亲身感受的人很难理解。自从儿子马克西被确诊为自闭症以后，我的生活彻底改变了。起初我气愤、惶恐、抱怨命运不公。但渐渐地我学会了如何跟自闭症和平共处，甚至学会了如何享受这种生活。大约从4岁开始，马克西疯狂地爱上了鸡蛋——不是吃，而是玩。他喜欢把鸡蛋攥在手里，喜欢看它们在饭桌上打转，喜欢把它们捏碎让黏糊糊的液体流到手上、衣服上、地毯上。为了孩子们的营养，我不能不买鸡蛋。但清洗地毯非常麻烦，更何况生鸡蛋里的病菌对全家的健康都是个威胁。所以每次从超市购物回来，我都会把鸡蛋锁在一个保密的地方。但跟其他自闭的孩子一样，马克西非常聪明，他能撬开家里所有的锁，能找到任何被藏起来的东西。所以，就算家里只有一个鸡蛋，也难逃他的“魔爪”。每次看到马克西坐在地上，身边散落着鸡蛋壳，蛋清和蛋黄涂得满身满脸，我都想尖叫。可是儿子总会在这时抬起头，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自豪地展示着手里的半枚鸡蛋黄。他那灿烂的笑容让我无法抗拒，除了哈哈大笑，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和生鸡蛋之间的战争，我似乎永远是战败方。有一次，我又买了半打鸡蛋，但并没把它们藏起来，我决定尝试一个新策略。我把一个鸡蛋煮熟，然后在蛋壳上画了张笑脸。“马克西，”我把熟鸡蛋递给儿子，“这是给你的。”小家伙狐疑地盯着我，看了又看，妈妈主动交出一个鸡蛋？这简直不可思议。马克西接过鸡蛋，虔诚地把它捧进客厅。我听到儿子低声对鸡蛋说：“你好，迈克。”显然这是他给新朋友取的名字。要知道，这是马克西第一次开口说话——虽然对方是一只鸡蛋！你没法想象我当时有多激动。几分钟后，按捺不住好奇心，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儿子正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电视，鸡蛋迈克“坐”在他旁边的垫子上。“马克西，记住，”我郑重其事地说，“迈克是只鸡蛋，你要温柔地对待它，不能把它捏碎了。”没想到儿子竟跟着我重复道：“迈克，温柔”。出生后，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二句话。直到那天晚上，迈克仍然毫发无损。但快睡觉的时候，马克西悄悄地溜进厨房，打开冰箱门。我的心收紧了，儿子又要开始摆弄生鸡蛋。看来这场跟鸡蛋的战争，失败的还是我！我气急败坏地冲进厨房，决心狠狠教训儿子一顿。但眼前的一幕让我说不出话来。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见他轻吻了一下迈克的“光头”，小声说：“晚安，迈克。”然后温柔地把它放进冰箱。那一刻，我比拿到诺贝尔奖还自豪。现在马克西已经5岁了，通过跟迈克的“交流”，儿子会说的单词越来越多了。最近，他甚至开始主动跟亲戚朋友打起招呼来。我和生鸡蛋的战争早已结束。不过，每隔几天，我还是会为儿子准备一只熟鸡蛋，一只叫迈克的鸡蛋。
馄饨的滋味
【新加坡】苏良生王流丽 编译
她在4岁时第一次尝到馄饨的滋味。那是一次漫长的旅行，母亲带着她千里迢迢地赶回到中国江南的一个古老小镇，看望病重的外婆。母亲是镇子里第一个远嫁异国的女子，不啻一段传奇；而年幼的她跌跌撞撞地走在青石板路上，张望着雕梁画栋黛瓦白墙的目光，亦和别人打量她的一样好奇。某个雨天的清晨，她在半睡半醒中听到木格子门咿咿呀呀转动的声音，睁开眼，看见母亲收伞进屋，把一只藤编的小饭篓放到桌上。母亲墨一样微湿的刘海，蔷薇般淡定的容颜，是那么美。母亲微笑着把青花瓷钵中的馄饨舀到她的面前，那种厚实的滋味一下子沁进了她的记忆里。回国之后每一次看见唐人街与中国菜馆，她都吵着要吃馄饨；而每一次被满足了愿望后，她心里都有微微的失落，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她觉得这并不是她想要的滋味。考上大学的那一年，父亲去世了，母亲独自回到故乡度日；而她接受母亲的建议，去北京学习两年中文。在那座全然不同于烟雨江南的北方城市里，她不动声色地埋葬掉这段孤单而伤感的时光，重新找回自己。在离开北京的前一晚，跟她学语言的男孩执意为她饯行。她跟着他在飘雪的城市里走了很久，来到胡同深处的一家小饭铺。当大碗热腾腾的馄饨摆到她面前时，那少年轻轻地说：“你常对我说起你失落的家乡，而我总想为你找回。”她没有言语，只把所有的神情藏在了摇曳的雾气里。然后一路一路地飘下去，在美国，在英国，在墨西哥，她依然保持了童年时代的小小执著，每每遇到中餐馆，她都要进去叫上一碗馄饨。她不再失望，她只是怀念。直到有一天，在加德满都泰米尔区的一家中餐馆里，她邂逅了当年曾希冀为她找回故乡味道的少年，只凭一盏烛光，一碗清香，背着行囊的他们就这样在时间的海洋里遥遥相认，他的笑容像雪山顶上的阳光。一年后，他们结婚了。多年后又一个细雨蒙蒙的季节，她带着自己的女儿再一次回到江南小镇照料生病的母亲。清晨，她提着一篓鱼汤馄饨回到家，无意中瞥见穿衣镜里自己的身影，那墨一样微湿的刘海，蔷薇般淡定的容颜，是似曾相识的美丽。古老的壁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女儿像一只娇憨的小鹿迎着她跑来，而卧室里的母亲熟睡依然。打开汤钵的那一瞬间，所有爱、乡愁与时光随着芬芳翻涌而出，她突然懂得，她的故土情怀自童年起就融在这馄饨滋味里，渗入命运的血脉，日日夜夜，奔流不息。谁解馄饨滋味，谁懂岁月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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