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文学院精品文丛:普林镇》:
普林镇几个月后,我来到普林镇,在白猫旅馆睡了一夜,第二天坐车到离镇大约九十里地的一个小学去接马鲜艳,然后她收拾行李,放弃她小学教师的工作,跟我一起走。我问她还有什么想法,她说她毫无怨言。
我们在那小学停留了一夜,她清理了自己的房间。她从床底下抽出一个火钵,把她这几年来所做的备课一把火烧了。第二天早上我们坐车到了普林镇,然后住进了白猫旅馆。我的那个房间在二楼。我帮马鲜艳将包提人房间。房间里没有卫生间,我到外面提了水,倒在盆子里,让她洗脸。
现在还是上午,但是马鲜艳说她坐不惯车,不想走了。我说好,那我们就住下。所以在这里住了下来。我们还没有吃早饭,虽然马鲜艳说不想吃,但是我还是下楼去帮她买东西。她仿佛有预感似的,又似乎看穿了我的用心,她漫不经心地对我说,算了吧,你别去了。我坚持要为她买早点。而且,我告诉她,我想去剪个头。她说,我帮你剪。她的两眼望着我,仿佛话里有话,这不由得使我沉静下来。而且我心里也一直不认为她看透了我,即使我们的关系已经密不可分,但我始终不认为她完全懂得了我。在很久以前,即三四年前,我已经开始研究存在主义哲学,那时候我还没有放弃我无望的幻想。我想到,在这世界,选择有很多种,但是结果只有一个,世界太大,或者说心太大,但身体与能力却太小,所以必须选择。因此,在没有结果之前,一切选择都有可能,一切都是不可知的。所以现在她望着我,我并不害怕,因为她只是怀疑,是怀疑就不敢肯定。虽然怀疑会使某些女人采取断然的行动,但我了解马鲜艳,她不会。我当下望了她一眼,她在我的目光中委顿下来。她说,你剪头可以久一点,没关系,我现在不饿。
到这里来,我是蓄谋已久。我要带马鲜艳去搞一个老头的钱。搞到钱之后独吞,然后将她灭掉。在这小镇,在这肮脏的旅馆的二楼,我将会开始实施我的计划。这个计划我只透露了一部分给马鲜艳听,另外一部分我没给她任何预兆。她将被我出卖。她对我的信任与爱只会让她留下一个惨痛而无法改正的教训。
我要让她成为一个工具,一个赚钱的工具。但她跟着我来,是为着一个秘密。她听了我的话,我就已经成功了一半。她辞去了小学教师的工作,烧掉了几年来所有的备课本,只身与我闯江湖,将全部的家当寄托在我这个老同学、老情人身上,只为着一个令人心动的秘密。这个秘密就是搞钱。当然,不是卖淫的那一点点钱,那点钱算得了什么呢?我们要在这个老头身上搞到很多钱。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在这之前,我已经将我的这个计划推敲多次,天衣无缝。然而我压抑自己的兴奋与暗喜,告诫自己,计划没有完成,就不能有任何松懈。现在我已经铁了心,要对一个爱着我的,有旧感情的人下毒手了,我有这样的决心。
下楼之前,我照了一下镜子。心里想起一句诗:“就这样临窗独坐,不动声色。”她烧去了她的备课本,我突然又想起了她烧东西时的神态,心中陡然有着不好的预感,难道,我这个计划真能打动她?对她来说,真有那么大的魅力?现在的小学教师地位低下,但对她这样一位姑娘来说,还是一个不错的职业,虽然她们已经有半年没有发过一毛钱工资了。她能够下这样的决心?——不管怎样,她已经出来了,已经快到我的手掌心了。只要蛇一出洞,兔子一离窝,就不会有好结果。况且,她在那样的环境,活不久。她迟早会被她的家害死。我相信她会为着发财致富的心愿跟我一起去搞钱。
普林镇是一个小镇,街道只有两三尺宽,街边的屋檐几乎就可将街道全然遮住。我在暗想,如果楼上这边住着一个姑娘,那边是个小伙,那么小伙子伸出嘴去,可以很轻松地与对面的姑娘接吻。早饭时间已过了,小镇的几个饮食店里已经只有面粉出售,没有包点了。我往远处去寻找。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天阴着,给人一种压抑感。我沿着街往东边走着,不一会儿就到了河边,我在码头上捡了三块石头,搭成一个“磊”字,然后离开了。做完这件事后,心里痛快多了,已经没有了以往在制订计划时的那种犹豫不决。
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优柔寡断的我了,以往的我心慈手软,现在的我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可以做出来,为了达到目的,我连毛虫都敢往嘴里吞。韩非子不也是说过吗,捉蚕捕鳝的妇女儿童也是勇如贲诸的嘛。利之所在,勇之所在。从圣人到流氓,我已经考虑得很坚决了,我绝对做到。我又一次告诫自己,不能在马鲜艳面前露出马脚,她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智商不低,她是家中的主心骨,经历过各种世事,受过苦难,并非那么好对付。当然,我应该想的是如何搞掉那个老头,拿到他的钱。
白猫客栈离车站较远,像所有的小镇房子一样,门面狭小,但里面幽深,九曲连环,重重叠叠,无论你站在哪点上,都看不出所以然。我们住在后院的二楼。撩开窗帘,外面就是一条昏黄的小河。河上面有几条船,对面还有几个妇女有气无力地捶着衣裳。一切看上去破旧得如同在二十年代。我无端感到忧心如焚。我感到焦虑,仿佛这一切都是我命中注定,不能走出的环境,我迫切需要抛弃它,改变它,离开它,捏起拳头捶烂它。它太穷了,太落后了,太昏昧了。
我不自觉地抓住了窗柱子。有一线昏黄的阳光落在水面上,就像那种让我深恶痛绝的,恶毒、混浊的眼神。我感到皮肤在被剥去。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