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预算与中国的现代国家建构》:
所谓“我国素为专制国,人民无监督财政之权。苟不量人为出,则将违反‘节用“薄税敛’之天经地义,而百姓恐负担不堪。反之立宪国之预算,必须为国会所通过。政府之收入,为全国谋利益。取之于民者,仍用之于民。自无‘苛政猛于虎’之怨言。此政治之情形不同,而财政制度,亦因之而不同也。虽然,人民监督财政之权,较银行制度之发达,更形重要。盖政府之支出,苟无人监督,则量出为人之祸,不知伊于胡底,证以中国之现状,即显然矣。中国在旧式政治之下,一切掌财政之官吏,对于皇帝而负责任。皇帝须守‘节用’、‘薄税敛’之习惯,否则革命起而遭亡朝之祸。自辛亥后,虽名为共和,而尚不及专制。盖向者为一人之专制,而今则为多头之专制。一人之专制,犹有秩序之可言,多头之专制,则紊乱而不堪言矣。虽有数次国会之召集,而无监督财政之实权;虽有所谓‘内阁制’,而内阁并不共同负财政之责任;虽有民二民三民五民八之预算,而仍不实行;虽有审计院而等于虚设之机关。财政总长,名义上掌全国之度支,而对任何人不负责任;借款也,发公债也,订条约也,以一人之意志,即可成为事实;且其中内容,不必宣布而无人过问,即过问亦不发生效力。至于部内之用人,部员之调动,薪俸之增减,视为总长固有与特别之权利,而非他人可能过问,则尤不待论矣。虽然财政总长,不对人负责,而人亦不对之负责。其在英国,财政总长,不特对附属之征收机关,有管理之权,即对同级之各部,与经费之预算与支出,亦有监督之权。盖政府各部,无自己之收入,即有收入,亦归入于国库,故所需之经费,不得不取自财政部。财政部既负支付之义务,自不能不有监督之权。不然经费过多,恐失支付之效力矣。若夫中国之财政部则何如乎?黜陟之权,仅限于本部;外省外部之进款,不解至本部,外省与中央宣告财政独立,即中央之各部,亦宣告财政独立。但宣告独立矣,而索款之电,仍纷至沓来,索款之人,门限为穿。收入甚微,而欲应付无限之支出,不得不出于借款。借款之抵押品易穷,恐不得不宣告破产。此宪法不立,权限不明,财政所以紊乱之又一大原因也”,因而“财政之监督必不可少。政府既有专卖之权,又有强迫人民纳税或负担公债之权,又有印发纸币之权,不可不有政治之监督,以防其为虐。中国旧有之监督,完全出于习惯,所谓轻税是也。为君者苟违此习惯,则大乱随之,丝毫不爽。民国成立后,此习惯之效用已失。执政者或滥发纸币,或滥发公债,或擅自借款,为所欲为,无人钤制,用所欲用,无人查账,财政焉得而不紊乱。财政之制度,欲行之而成功,必须遵从当时流行之政治思想,而与本国之政治组织不相违反。吾国之专制政体,行之数千年,而一旦改为共和政体。既采用共和政体,必人民有监督财政之权,然后有共和之实。而今不然,财政焉得而不紊乱。近世国家之财政,实根据于工商业之发达而来。中国无工商业国之生产力,而事事模仿工商业国之消费,财政焉得而不紊乱。近世国家之财政,其有赖乎关税之调剂者谅非浅鲜。中国关税不自主,财政无伸缩力,财政焉得而不紊乱。近世之财政,量出为人,以国民有监督之权,故不足为害。今中国国民,既无监督财政之权,当遵照旧思想量人为出,以图节省经费,今则不然,财政焉得而不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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