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那司机对望。我看着那司机的嘴动了一下,没发出任何声音,摇了一下头,无奈地发动车,开走了。他肯定被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被风一吹,然后就感冒发烧。我在幻想未来将出现的可能。
一大早,我的突然现身吓坏了一个无辜的男人,一个开着重型机车的男人。我暗自得意了一会儿,靠在墙上,用手丈量身高。我每天都希望自己长高。母亲下夜班回来,看着我一个人站在那里量高,还隔着玻璃不停地朝在玻璃窗里面的小猫扮着鬼脸,那猫被我勾引得都快破窗而出了。
“诺诺,你在千什么呀?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格娘没管你呀?”母亲边开门边问。“诺诺”,音同“懦懦”。我长大后,一直对父母的这个昵称倍加逆反。
“我已经不准备喜欢他们了。”我终于想起自己从格娘家跑出来的原因,我胡乱说着,没头没脑地朝门缝里冲去,差点儿踩着心爱的猫。
“为什么?”母亲追问。
“因为他们不喜欢我的猫。”我信口编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理由。
从此,我不再跟随罗尼四处乱跑,又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没过多久,格娘带着罗尼离开了这小镇。走的时候,没人送他们,我是隔着玻璃窗目送他们没了踪影的。那天下了一会儿小雨。下雨,对小镇来讲是难得的事。
当我正凭借年龄的优势抱着猫在这世界上胡作非为,并且预备变本加厉的时候,巴特也来我家道别。他身边服服帖帖站着一个陌生女人。那女人不漂亮,至少在我眼里没有任何吸引力。我当着那女人的面指着巴特大声说:“巴特叔叔,你是个笨蛋。”我看见一个近三十岁的男人在我面前显得有些发窘。
父亲为此对我吼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后来送走巴特,我才奇怪父亲怎么会发那么大脾气。母亲告诉我说,巴特没有父母。一种“同情”疯狂地占满了我小小的心灵,只是没多久,那种同情又消失殆尽。心灵这东西有时极其地靠不住,尤其是孩子的心灵。成年后的我有时会这样想。
巴特走后的第二个星期,我也随同父母迁居到另一座四季分明的大城市里。我将六岁以前的记忆定格在那座小镇。那小镇埋葬过几只我心爱的猫,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值得人留恋的地方。六岁孩子的记忆空间太有限了。待我十岁那年才听说,我的出生地-K镇在我们离开不久的一天夜里被沙尘掩埋了。是否人们都预测到末日的来临而四散逃离,躲过一场灭顶之灾?我不知道。那小镇真的消失了,在本世纪是不会再露头角了,它成为了一片寂地。若千年之后,它将会适时出现而炮制出几个发现者,由此产生一两个国家级或者世界级的考古学家。我在年龄与年龄的挂钩处触摸记忆之门时,脑海的边缘矗立着一座似曾相识又几度陌生的如海市蜃楼般的古城。我的思想极为荒诞地耻笑着这个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想法,思想之间的耻笑往往会造成极度的误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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