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大秃子!
我胸中积郁的怨愤一下全部点燃,眼睛被仇恨的火焰烧得通红。我残忍地冷笑,死死盯住他。我认定,这一切惨祸的根源就是他,千刀万剐十恶不赦的大秃子!他一条条地策划,为了把我和翠花分开,绞尽了脑汁。先是哄我去赶牛车,使我几乎葬身沙海;而后又硬逼我一个人出去找牛。他明明知道这塞北的白毛风里能冻死人,还是逼我去找!我倒没有死,可这屋烧了,那两个去找我的女子也身陷沙海。她们,肯定早已不在人世——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大秃子!妈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也要跟你清算!
拼着最后的力气,我站立起来,抓过一把镰刀,渐渐握紧。那些人只惊愕地望着,并未阻拦。一步,一步,我走过去,摇摇晃晃……大秃子,妈的,我今天叫你……叫你……知道,我的手臂还有力气……
大秃子端坐着,一动不动,只把头偏过来。火光一舔一舔,映着他的脸,那脸竞毫无惧色。不躲避,不反抗,也没有丝毫的惊慌。他的眼里布满红红的血丝,显得苍老、浑浊,再没了游弋的鬼火,也没了半点儿生气。他又似那一天,不,比那一天更虚弱,更衰老,更乏力,更沮丧。然而,他始终自持着,冷静,甚至——安详。他似乎在默默地等候着我的处罚,不辩白、不逃避,挺着肉的脖颈,迎候着锐利的铁的锋刃……
我僵住。霎时间软弱无力,失去了全身的勇气。我疑惑:他是谁?是我们小小王国中那个悍然的统治者吗,是那个清晨还在叫骂施威的混蛋吗,他怎么会忽然变得如此的弱不堪击,那骄横的眼睛里怎么会忽然间充满了痛苦?是了,我明白,你也懊悔。为你的行为,为你的行为所招致的结果!翠花——那是你的女儿,是你的骨血!尽管她跟你根本不同。十六年中,你虽然躲躲闪闪,可你始终挂心扯肉地疼爱着她。可是,你却亲手把她杀死了。如果,把尸骨留给荒原的是我,你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眨,也许那正是你的希望。可罹难的却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一步一步地把她推到了死地,然后坐在这里,慢慢地回味着残杀亲人的滋味儿!
我决没怜悯,只是残忍地得到一丝的满足。蓦地,又想到翠花,便觉得这一切都毫无用处,不由得又仰天长叹,就着寒风,吞下一口泪。满身的郁气无处发泄,全砸给了冰雪铺成的大地。镰刀猛劈下去,冰屑与火星四溅……
我,肯定是疯了。
昏昏沉沉,周身胀痛。醒来睡去,睡去又醒来,仿佛东方发了白。篝火已奄奄一息,升腾着淡淡的青烟。
死寂寂聚在一起的人群骚动了,熹微的晨光里,雪地上远远走来.一个人。春生立起,喊着,叫着,狗一样地蹿出。
那是二顺子。他摇摇晃晃,背上背着一个女人。绿大衣上沾满了雪花,红围巾散下来,只一个角掩在脖颈里,灰色的头发蓬乱地垂落着,一只胳膊吊在身前……
人们围拢过去,孙旺才和春生把王春丽架了下来,仰面平放在雪地上,抚平她的大衣,理齐她的头发……我硬撑着坐起,挪动几步,默默地看着他们做着一切。人缝中,我看见了她的脸——紧闭着唇,微睁着眼,脸色苍白,玉一样清冷……
王春丽,最后的时刻,你在想些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
立刻就答了。那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回旋:你还不知道吗你还不知道吗不知道吗道吗……这是谁在说话,是她吗,是她的灵魂在告诉我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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