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人叹
北京西郊石景山区八宝山南麓,长安街西延长线北侧,是八宝山革命公墓。骨灰堂中,建筑学家梁思成与哲学家金岳霖的名字比邻而居。堂外数步之遥的革命公墓墓碑排列整齐划一,在青松翠柏间庄严肃穆。在这样一片墓碑中,普通的花岗岩麻石墓基上,宁静安详地立着一块引人注目的墓碑。花岗岩上嵌着一块汉白玉浮雕,中心为一朵莲花,其上环拱着谷穗,被四周攒枝牡丹与小菊花簇拥起来。见者若对浮雕的样式感到似曾相识,那么便可回到天安门广场,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印证自己的记忆。被挚爱与挚友呵护下的墓主人,留下她的不朽,如溶溶在春风中立着的一片静,用真实存在的木石,静静地对每一位驻足者讲述那些如同云烟的过往。
这座墓的女主人,许多后人第一次熟知她不是通过她的专业成就,不是通过她的设计才华,许多人没有看过她的著作、论文,甚至没有读过她的诗歌、剧作、散文、书信;只是因为她的形象,总是美丽飘渺而又实实在在地存在于另一个名诗人的诗作里;她的身份,总是被笼罩着另一个建筑学家的光环;她的故事,总是要加入另一个哲学家的感情羁绊;她的性格,总是脱不开二位文学家的讽刺。
这块汉白玉浮雕装饰的石碑,是最了解她的丈夫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世人,她只是林徽因。她是建筑师,诗人,作家,她用自己的才情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不朽。她是妻子,母亲,祖母,她化作溶溶的风,含笑看着子孙的祭奠。一切是非,任由后人评说。
端庄古雅的石碑,牵引着人们的视线,穿梭进了那个年代。那个人们从人民英雄纪念碑上看到的战火四起、硝烟弥漫的年代。它带着人们去见证那些永垂不朽。
那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那是中华民族被西方列强蹂躏至尽,沉眠已久的巨龙开始苏醒挣扎的年代。
那个风云变幻的时代,造就了多少金戈铁马军阀领袖;那个兼容并包的时代,又成就了多少名士风流。他们如同黑色夜空中的星子,便是隔着遥远的时空,都能看见那光芒是那样的闪。
林徽因,在这许多星子中并不是最闪的一颗。如汪曾祺写金岳霖的文中说,“现在的年轻人多不知道林徽因。她是学建筑的,但是对文学的趣味极高,精于鉴赏,所写的诗和小说如《窗子以外》、《九十九度中》风格清新,一时无二。”
汪曾祺先生这篇文章写于1987年,那时,电视上还没有《人间四月天》。那时,人们方开始顾虑仓廪足,而还没有来得及追忆民国先贤。那时,许多如今的林徽因的忠实追随者们甚至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
如今,这些都已成上个世纪的历史,当年回忆恩师的汪老自己也已被人追忆。林徽因的名字也已从遥远的民国走来,带着百年风流的诗情画意,在四月天里扣开人们的心扉,轻盈地闯入这个新世纪。
人们传说着她的门第、友达、传说着她门当户对的婚姻。
人们传说着她的才华、美丽、传说着她扑朔迷离的爱情。
人们传唱着她的诗句,传颂着她对一座古城的热爱、一个古国的痴情。
任公用李白的诗句评价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胡适之说她是“中国第一代才女”。
徐志摩从她身上看见诗情,有了《偶然》,有了《你去》。
金岳霖则用对联打趣她和梁思成,“梁上君子,林下美人。”
沈从文看到一位“绝顶聪明的小姐”。
卞之琳评价她,“天生是诗人气质。”
萧乾说她“从不拐弯抹角,模棱两可。我常常折服于徽因过人的艺术悟性”。
费正清谈起她则是“具有创造才华的作家、诗人,是一个具有丰富的审美能力和广博智力活动兴趣的妇女,而且她交际起来又洋溢着迷人的魅力。”
就连年轻时跟她不那么对盘的冰心也说,“林徽因俏。”
丈夫梁思成不善华丽言辞,常跟人说,“老婆是自己的好,文章是老婆的好。”他亲手设计的墓体便是他对她再恰当不过的感受。
她喜欢北平客厅沙龙众星捧月的繁华,也乐于享受荒山野寺夕阳西下的寂静。
她欣赏雕梁花栋的堂皇,也爱那断壁颓垣的凋蔽。
她坐在窗子里边琴酒诗书,也能同情到窗子以外的人情冷暖。
她害怕寂寞,却能忍耐。
她是风姿儒雅的教授,她是口若悬河的女主人,她也是打油买醋的妻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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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
徐志摩的女朋友是另一位思想,更复杂、长相更漂亮、双脚完全自由的女士。
——张幼仪
沈从文眼里的林徽因是“绝顶聪明的小姐”,晚一代的萧离则称林徽因是“聪慧绝伦的艺术家”。费慰梅认为,林徽因“能够以其精致的洞察力为任何一门艺术留下自己的印痕”。
——卞之琳
林徽因的聪明和高傲隔绝了她和一般人的距离……绝顶聪明,又是一副赤热的心肠,口快,性子直,好强,几乎妇女全把她当做仇敌。
——李健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