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之争》:
阿多诺的观点在《美学理论》(1970年在德国出版,1974年在法国出版)一书中得以阐明,严密、精辟的论证令人折服。对晚期资本主义的批判导向一种悲观的甚至警钟式的阐述,艺术在商业环境中幸存,而其所处社会越来越被经济准绳管控。尽管如此,在多数西方社会都开始大范围实现文化民主化的时代,阿多诺对文化产业的批判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与现代性两位伟大理论家早先表达的愿望相反,现代的、前卫的艺术既没有战胜被格林伯格羞辱的“媚俗”,也没有战胜阿多诺厌恶的文化“次品”。整体看去,哲学家在过去几十年间热烈维护的现代性本身已经过时了。
阿多诺对艺术的思考同时也受到一些无法解决的矛盾困扰。的确,如果说他将艺术看作个人的最后逃避所之一,看作个体的抵抗平台,那么,他并未使之成为陷入非理性的主观性的首要表达场所,更没有从任何形而上或神秘的角度看待艺术创作。艺术呈现了“另一种”理性,而非是理性或合理性的“他者”。何况,为了跟上其时代(即现代),借用兰波的说法是“激进的现代”,艺术还被要求在一定程度上与科学、技术、工业的合理性相联系。阿多诺说,艺术需要适应其时代的技术标准,否则就会倒退。然而,如果艺术自身便建立在严格的合理性之上,它又如何抵抗主流的合理性呢?
让我们短暂地回到阿多诺理论的这块真正的绊脚石上来。阿多诺最主要的参照是现代艺术,从工业革命时代发端直至1960年代。那是在材料、程序、形式上渐进并趋向合理化的艺术,一点一点地超越成规和传统经典。在西方,这种合理化进程从文艺复兴便开始了,触及到各种艺术形式。工业革命加速了这一从种种陈规中解放的进程:模仿、对自然的忠实再现、透视技法或音乐调性的“自然化”规范。现代时期,艺术创作也应该是现代的,在阿多诺看来——重新使用他的马克思主义语汇——艺术生产的力量与非艺术生产的力量相辅相成。
然而先前的问题又出现了:假使艺术融入主流的合理性,尤其是科学与技术的合理性,它又如何保持对于现有社会的反抗、争鸣与批判特性呢?艺术与日益精致、技术高度复杂、和科技进步同步的文化产业生产又有何区别呢?这种艺术在被吸收、工具化、商品化和消费之后,难道不会与其他一切文化产品一样,变成其本该批判的“物化”的牺牲品甚至同谋么?
在阿多诺看来,答案就在于艺术本身的模糊属性,即艺术既是自主的,又归属于社会现实。艺术创作和艺术品是自主的,因此不受将人类活动整体导向合理化、可控化、利润化社会的科技与商业决策的制约。正因为此,尽管艺术的存在及其特性已经受到威胁,我们仍然可以谈论它。
但同时,艺术创作与艺术品还归属于社会现实:艺术形式与材料浸入历史与社会之中。艺术始终可能被整合到特定社会、特定时期主导的文化表达形式中。
结论如何呢?
只要我们考虑到阿多诺思想形成的历史条件,矛盾与悖论便可以轻松获得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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