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这个家庭的经济与精神支柱,他把一次次撕肝裂胆的丧亲之痛,深深埋在心底,拼命在外工作,以排遣他无际的悲哀与孤独。他把每月的工资留下极少生活费外,全部交给奶奶,以慰藉奶奶被撕碎的心。他心里日夜都装着这一大家子人,他想回家,又愁回家,他害怕面对这一群孤儿寡母的眼睛。合家团聚之喜,只能勾起家破人亡之悲;儿女绕膝之乐,反而倍增思念娇妻之情。只有放寒假后,挨近除夕,他才无奈回几天家,过了大年初五,就以值班为由,回单位了。
婶子更加可怜,二十出头华年丧夫的致命悲哀,从一而终的思想桎梏,使她如初绽的鲜花突遇严霜,转瞬间瓣落英垂,蕊枯心死。她对世间的是是非非、喜怒哀乐,早已见怪不怪,无动于衷了。二姐和堂哥,从小在奶奶跟前长大,早已适应了这个家庭的一切。唯有我,从一个穷得锅底朝天却无拘无束的小户人家,一下子进了这个虽然衣食无忧但冷冷清清、规矩森严的家,像一个从小做惯了绺子的人当了八路,那别扭劲儿简直难以形容。我经常不知所措,惴惴地站在炕沿下的墙角旁出神。奶奶指着我说:“你鬼头鬼脑,没有个大气劲儿,上不得台面,成不了气候!”于是我无声地蹭到炕沿上坐下。
刚坐了一会儿,奶奶又说:“你小小人芽儿,不识眼色,炕上是大人们坐的地方,你倒人没留样儿地坐着不动了!”炕上炕下呆着都犯错误,我只好到街上。每天的三顿饭,令我期盼,也令我畏惧。我饱经了奶娘家人多米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艰辛,是个饿怕了的人,所以格外注重吃饭,还没到吃饭时间,就从街上回家等着。奶奶看到说:“天还早着呢,你就怕误了吃饭!”于是,下一次我就尽量地回来晚一点,以免让奶奶说自己就为了吃饭活着。可有时我回来,大家已吃过了,奶奶便说:“你是个黄毛野人,你有了啥功德,吃饭还等着让别人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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