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五年(1780),他的好友黄仲则,在北京写了一首七古《题洪稚存机声灯影图》:
君家云溪南,我家云溪北。唤渡时过从,两小便相识。白杨头望何妥居,辛夷树访迂辛居。君言弱岁遭孤露,却伴双亲外家住。尘封蛛网三间楼,阿母凄凉课儿处。读勤母颜喜,读倦母心悲。不惜寒机杼千匝,易得夜灯膏一瓻。灯灭尚可挑,机断不可续。楼风刮灯灯一粟,书声机声互相逐。屋角时闻邻妪愁,烟中每撼林乌宿。老渔隔溪住十年,君家旧事渠能言。打鱼夜夜五更起,蒋家楼上灯犹燃。即今此景空追溯,《蓼莪》已废《白华》补。写声写影工则能,难貌孤儿此心苦。如君独行世无匹,谓我知君一言乞。君名已达荐贤书,母传应归赤心笔。我惭腕弱何能任,忽复思泪沾盈衿。画中咫尺逼亲舍,南望白云千里深。未能一笑酬苦节,空此春晖寸草心。剪烛题诗意无已,急付横图卷秋水。
黄仲则写此诗时,洪氏三十六岁,洪母已逝世五年。她逝世时,洪亮吉还在戚墅堰途中,当他从别人口里听到噩耗后,立即昏迷,就在八字桥边掉下水去,后来经人救起,人家还以为因避债而跳河,也足见其穷寒。到了家里,七天里面只喝了一点米粥。有母如此,有子又如此,寸草春晖,光照大地。
黄、洪都是常州同乡,分住白云溪南北,又是身世相怜的生死之交。仲则四岁丧父,亮吉六岁丧父。所以黄诗中自有自己的孤露影子。黄氏在《闻稚存丁母忧》中也说:“为抚孤雏力已殚,与君两小识心酸。”正是诗人自己想倾土的哀情,用他自己的泪水写成的。
在两百年前的旧中国,妇女一成为寡妇,孩子一成为孤儿,灾难就接踵而来。然而灾难又能激发人的志气和毅力,所以我们读完全诗后,首先得到的印象是:在这些形象中,饱含着人的力量,人在逆境中又如何使自己硬朗起来。当渔翁在五更天起床捕鱼时,蒋家楼上的灯火还亮着。诗的情调是感伤的,唯其感伤,才引起对不幸者的同情。洪氏母子遭受这种不幸,在古人只好归因于命运,用今天的话说,却是出于“不可抗”的原因,而同情不幸,怜悯苦难,正是我国古代文学作品中一个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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