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远生之死,是一个典型的“个案”,它反映出彼时知识分子若要实现自己的人格独立,实在是难上加难。正如黄远生在《忏悔录》中所形容的自己的处境:“似吾一身,分为二截。其一为傀儡,即吾此身。另自有人撮弄,作诸动作,其一乃他人之眼光。偶然瞥见此种种撮弄,时为作呕。此傀儡者之名片、之衔号,实乃多种,曰学生;曰官吏;曰新闻记者;曰政客;曰律师……吾身如一牢狱,将此灵魂,囚置于暗室之中,不复能动。”所谓“无冕之王”的新闻记者,其实也只是一“傀儡”尔,以天下之大,万物皆在“牢笼”之内,而“牢笼之力大,抵抗之力小。百端冲突,皆属无效”。黄远生因此感慨“常人一生,盖如由平地而渐入隧道,蜿蜒曲折,渐由光明而入于黑暗,其光明渐渐熹微,渐渐微黑,渐渐真黑,最后堕落,达于极地。故余历数余之平生,虽泛泛一寻常之人,但少年为学生时,尚有一二事,刻入脑影之中不能磨灭,渐渐则不复有不能磨灭之事实,而仅有不能磨灭之思想,渐渐则并此思想消归无有,综其所有,唯罪恶与过失。余于清醒时,平旦时,常欲用大力驱除其于脑影,而消灭其苦痛者也”。这真是那个时代的悲剧。
林志钧在《黄远生遗著》的序言中说:“自民国元年至四年,虽然很短的时期,然而实占我国现代史上极重要的部分,推翻几千年的皇帝陛下,创行全亚洲全黄色人种所未曾试验的民主政治,中间经过无数的波折及奇怪的黑幕,远庸尝说:‘我国之政治舞台乃有黑幕而无明幕。’他是天天在这个大舞台包厢听戏的人,他是预备作戏评,所以来听戏的。他自己没有唱戏,却极希望改良戏剧的一个热心家,可怜把他也混在没明不白的黑幕里边毁了。”后人认为:“民国成立之后,都门记者,因文而召杀身之祸者,当推远生为鼻祖。”至于杀手,当时或称“一时袁家群小,恨其翻覆,而有走一劲敌之忧,故终得杀身之祸”,这是误判,真正的杀手是反清阵营的林森所为,即黄远生之死一案,其真相大白之时已是袁世凯作古七十多年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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