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德斯托克来了
纽约州乡村小镇伍德斯托克成为一群知名音乐人的家园。19世纪和20世纪初,坐落在卡茨基尔山脉(CatskillMountains)的伍德斯托克是繁荣兴旺的艺术家王国,哈德逊河画派(Hudson RiverSchool)和“工艺美术运动”成员都定居于此。20世纪60年代,伍德斯托克的乡村环境、艺术历史和反主流文化氛围吸引了一大批摇滚和民歌运动知名歌手。一些音乐家如浊气乐队(TheFugs)的埃德·桑德斯、保罗·巴特菲尔德(Paul Butterfield)、鲍勃·迪伦和“大乐队”乐队(TheBand)加入了伍德斯托克居民队伍。1961年2月,范·莫里森(VanMorrison)搬到伍德斯托克,亨德里克斯搬到离此不远的纽约肖肯(Shokan),在那里,他计划以他对即兴乐队乌托邦的新构想为基础,建立一个音乐社区,并且开始称它为“吉卜赛太阳和彩虹”。
迈克尔·兰(Michael Lang),23岁,前药物用品店主,现乐队经理;阿蒂·科恩菲尔德(ArtieKornfeld),26岁,首都唱片公司经理,两人合伙策划了在这个艺术社区建立一家录音室的计划。很快,他们拉来风险投资人约耳·罗森曼(JoelRosenman),一位毕业于普林斯顿和耶鲁的律师;华尔街投资家约翰·罗伯茨(JohnRoberts),他在《纽约时报》投放一份广告,自称,“资本充足的年轻人,寻找感兴趣的、合法的商业项目。”为了给计划中的录音室筹集资金,这群人想出了在伍德斯托克举办一个音乐节的主意。
兰本人曾经办过1968年1月的迈阿密流行音乐节,吸引了8万观众。罗伯茨建议,他们的音乐节要持续两到三天时间,由此诞生了伍德斯托克投资公司。
他们瞄上了伍德斯托克一处合适的地点,所有人是亚历山大·塔波兹(AlexanderTapooz)。但是,一想到预计的5万名观众,并且,最近的摇滚音乐节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伍德斯托克居民提出抗议,迫使伍德斯托克投资另找地方。
他们安排租借霍华德·米尔斯(Howard Mills)的300英亩工业园,位于纽约州奥兰治县(OrangeCounty)沃尔基尔镇(Town ofWallkill)。伍德斯托克投资公司律师很聪明地杜撰出“音乐和艺术节”的名字,说它将主要专注于艺术和工艺,同时伴有一些音乐表演,主要是民谣和爵士乐。沃尔基尔规划委员会收到初步批准,计划继续进行。直到后来,一份在施工人员中传看的反对吸食大麻的备忘录曝光,引发当地居民担忧,这个所谓的“音乐和艺术节”原来是一个嬉皮摇滚音乐节!
在社会上的年长和保守成员眼中,摇滚音乐节意味着一大堆不受欢迎的人:嬉皮士和瘾君子。他们纵情声色、暴力,尤其是毒品,这些因素正在腐蚀美国的年轻人,即使身处最“正派”家庭也难脱其厄。副总统阿格纽的一个女儿因吸食大麻嫌疑,被华盛顿国家大教堂学校停学;参议员乔治·麦戈文、艾伦·克兰斯顿(AlanCranston)和加州议员杰西·昂鲁(JesseUnruh)都有子女因为吸食大麻被捕。作为嬉皮非正统文化的尝试和致幻体验的必需品,大麻盛行一时,日益紧缺,据说是因为受到墨西哥当局的取缔。(一个在城市流行的传说中,警用飞机向大麻种植地喷洒凝固汽油和落叶剂,某墨西哥大麻协会雇用一位越共上校为顾问,为不堪其扰的种植者提供指导。)
有生意头脑的美国大麻种植者争相填补墨西哥优质大麻短缺留下的市场缺口。据估计,仅在内布拉斯加州,就种植了11.5万英亩将在秋天收获的大麻。一份报告说大麻“从大街上消失——即使是南加州。全球最差的新泽西大麻,要价达到墨西哥大路货常规价格的两倍。”吸食者依然能够得到国产“田纳西蓝”和“贝塞斯达(Bethesda)金”(和《两对鸳鸯一张床》中的未遂换妻者一样,弄不到“阿卡普尔科金”,不得不接受“美丽的市区伯班克[Burbank]棕”)。当局说,来自南部边境优质大麻的短缺迫使瘾君子转向效力更强的毒品,如摇头丸、麻醉剂、麻黄碱、巴比妥,尤其是海洛因。
摇滚音乐节消息传出后,米尔斯受到了死亡威胁。一次市政委员会上,会议室挤得水泄不通,一些人担心沃尔基尔会不会重现芝加哥民主党代表大会的场面。一个名为“沃尔基尔不安居民委员会”的组织散发请愿书,反对音乐节。面对公众一致反对,沃尔基尔规划委员会向压力屈服,弄来一份针对伍德斯托克投资的法庭禁令。
“主要问题是,我确实感觉到他们在有意误导该镇。”沃尔基尔镇主管人杰克·施洛塞(JackSchlosser)后来说到伍德斯托克的组织者。施洛塞认为,这不是对摇滚音乐节的偏见,只是音乐节将引来的巨大人数吓坏了镇上官员。7月,沃尔基尔镇通过一项新决议,禁止一处地方超过5000人的集会。《时代先锋—纪录》(TimesHerald-Record)编辑阿尔·罗姆(AlRomm)写道,“他们通过的法律阻止了一样东西,只此一件——伍德斯托克音乐节。”
此时距音乐节还有四周时间,约5万张门票已经售出,伍德斯托克投资又回到起点。“沃尔基尔没戏了”,迈克尔·兰20年后回顾,“这是个倒退,但还没完蛋。这是,‘好吧,让我们另起炉灶。’”
兰骑着摩托车,踏上沙利文县(SullivanCounty)的乡间道路,在贝塞尔镇(Bethel)怀特湖附近找到一处600英亩的农场,主人是奶牛场主马克思·雅斯格。农场位于赫德(Hurd)和西海岸道路交叉处,一块37英亩的苜蓿地形成一个天然露天剧场。“这是上天赐予的。一块碗形地面,还有一片高地做舞台。你还想要什么?”
就在上一年,雅斯格曾租给美国童子军一块地,供他们召开全国童子军大会。他听说过伍德斯托克遇到的法律障碍,所以,当兰来找他商量,要用他的地方做音乐会场时,马克思和妻子米丽亚姆(Miriam)欣然同意。他们不仅达成一项原则协议,而且,因为雅斯格一家在这个保守的、以犹太人为主的社区德高望重,他帮助说服将信将疑的社区成员,让他们相信,音乐会对贝塞尔是一件好事。就这样,他们找到了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最终举办地——离最初产生这个主意的镇有近70英里。
“摇滚乐在瑞普·凡·温克尔县回响”,萨拉托加—斯普林斯市(SaratogaSprings)地方报纸大字标题写道。伍德斯托克音乐艺术节计划于8月15日(周五)到17日(周日)举行。它的口号是“和平与音乐的三天……宝瓶座时代的博览会”——与占星术中宝瓶座时代的开始相呼应,据说这一时代将与新千年同时到来。它不仅是一个音乐节,也很快成为一次文化事件。交通指南很快发布到全国:沿纽约州高速公路北上,在16号出口下高速,沿快速路往西,注意指向音乐节的路标。不管怎么样,音乐节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全国各地成千上万年轻人计划在8月第三个周末聚集在哈德逊河谷连绵的山脉中。
8月7日,伍德斯托克投资为贝塞尔镇会场建设工人举办了一场小型音乐会,参加表演的是一群当地摇滚乐队,还有一个叫“地球之光剧场”的表演团体。有18名成员的地球之光上演了一出音乐喜剧,名为《性,欢迎》(Sex.Y’allCome),演员在表演期间脱掉了衣服。这正是当地居民担心的事情。约800位市民签字请愿,阻止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他们甚至讨论在通往贝塞尔镇的17B快速路上组成一道人墙。但是,早在星期四,音乐节正式开始前,人们已经开始蜂拥而入。
他们来了——来自各个地区,纽约、新泽西、波士顿,甚至从科罗拉多州和加州远道而来;乘着各种交通工具,轿车、皮卡、旅行车、大客车、马车,甚至灵车。镇上居民站在周围村庄的道路边,看着乐迷滚滚而来……一群名副其实的嬉皮士和怪人。蒙特雷流行音乐节(MontereyPop)有鲜艳的服装、加州女孩和良好的气氛,而伍德斯托克有背包、大胡子、大花头巾、篝火和帐篷。前者是一场狂欢会,后者是一次朝圣之旅。
不断涌入的车辆超出了沉睡的沙利文县道路的承受能力。到星期五,车流已经堵到15英里以外,引发了纽约州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交通堵塞。成百上千辆汽车被临时丢弃,数以千计买了票的乐迷无法来到现场。“交通事故受害者看起来如同倒毙俄勒冈小道上的马的骨架。”《滚石》的格雷尔·马库斯写道。“肥胖的、圆滚滚的度假者(因为这里是一片犹太土地,卡茨基尔山脉,人们饱食肝酱,娱乐活动不多),肚皮伸到路上,瞪着那些汽车、怪人和可爱的年轻人。这是《周末》(Weekend)和《再见,哥伦布》的结合。在曼托凡尼乐迷的小眼睛一路注视下,我们来了,我们要到达亨德里克斯和感恩而死乐队的土地。”
随着周末来临,整个美国都在好奇地注视着上纽约州,想知道音乐节会不会——在某些情况下,是希望——成为一场灾难。兰和康菲尔德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们早期的决定帮助避免了灾难。考虑到他们为建立沙利文县会场所作的安排都是临时拼凑的——再加上雅斯格的奶牛需要自由采食,不然它们会感到不适、产不出牛奶——围绕音乐节会场的防骚乱篱笆未能及时完工,大批没买票的观众得以进入会场。组织者没有叫来警察——考虑到交通瓶颈,这个做法也许没法奏效,相反,他们决定顺其自然,允许免费入场。这是一个注定会让伍德斯托克投资负债累累的决定。一个摄影小组听到一位顾问沮丧地告诉兰和康菲尔德,“你们正在提供无与伦比的三天免费午餐。”
与此同时,组织者还得考虑如何保持不断聚集的人群得到娱乐,不致引起骚乱,因为当三点钟演出时间到来时,计划作开场演出的淡水乐队(Sweetwater)依然困在路上。一架直升机被派去寻找他们。(最终,在公路变得寸步难行之后,许多表演者都是用直升机运到会场的。)人群开始焦躁不安,而且,作为一个额外威胁,约一小时后,一队臭名昭著的地狱天使(HellsAngels)摩托党徒来到现场。“我说,‘噢,不,它来了。’肯定要出事,你知道。我看到他们沉浸在音乐会中,沉浸在整个事情的气氛中。他们走开,找到一小块地方,没有打扰别人……我突然意识到音乐的强大力量,音乐起了作用。”
不断聚集的雨云在卡茨基尔地平线投下一抹阴影,淡水乐队依然不见踪影。民谣歌手里奇·黑文斯(RichieHavens)本来计划晚上表演,兰说服他登上舞台,在五点过后正式启动音乐节。黑文斯答应了兰的要求,演唱了一套九首歌的节目,迷人的歌声激起人群的热情,也为这个周末定下了基调,黑文斯告诉人群,要给“明天会读到你新闻的人”留下好印象。这位歌手一边疯狂地敲打他的原声吉他,一边热情大唱反战故事《英俊的约翰尼》(HandsomeJohnny),再额外加上即兴创作的收场曲《自由》(Freedom)——完美契合的歌词来自传统黑人圣歌《有时我感觉像个没妈的孩子》(SometimesI Feel like a MotherlessChild),一首淡水乐队曾经演唱的最流行歌曲。汗水浸湿了黑文斯的非洲部落服装,他的“自由——啊”依然回荡在空中,在人群热烈的掌声中,他走下舞台。伍德斯托克沸腾了。
节目表被重新排列,因为声乐表演需要的准备较少,民谣主导了第一晚的表演。黑文斯之后是淡水、伯特·萨默(BertSommer)和蒂姆·哈丁(Tim Hardin)。拉维·申卡尔(RaviShankar)的三段幕间拉迦乐表演因为下雨不得不缩短时间。最后,民谣歌手梅拉尼(Melanie)、阿洛·格斯里和琼·贝兹(JoanBaez)结束了当晚的演出。“纽约州高速关闭了,伙计!”格斯里告诉观众。这位《艾丽斯的餐馆》的明星向人群望去,并且,像他们中的一位在说话一样,喊道,“许多怪人!”涌入沙利文县的年轻乐迷确实意识到当地人把他们看成怪人的事实——只有现在,他们才离开社会边缘,并且,在这一个周末,走上前沿和中心。格斯里唱了三首歌,包括《来到洛杉矶》(Cominginto Los Angeles),一首异想天开的颂歌,献给一位害怕海关人员的毒贩。
琼·贝兹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出场,做第一天的结束演出。在寒冷的夜晚空气中,雾气在她说话时从嘴里冒出。她把第一首歌《乔·希尔》(JoeHill)献给丈夫戴维·哈里斯(DavidHarris),他因为逃避征兵正在坐牢。当年早些时候,她发布了自己的第11张唱片《戴维专辑》,献给丈夫。贝兹以流行民歌曲调《马车轻摇》(SwingLow, Sweet Chariot)和《战胜一切》(We ShallOvercome)结束当天的演出。当晚,观众睡在他们的帐篷和印第安帐篷中,或者直接睡在空地上。随着雷雨云在三小时内降下5英寸的雨,这将是一个潮湿的夜晚。
“周五游乐会:自由、大麻、裸泳”,星期六的太阳升起时,当地报纸《时代先锋—纪录》写道。音乐节本身成为舞台,它举办了一个美国印第安人艺术展;设有一座“运动城”展馆,政治集团在那里散发激进传单;一处儿童游乐场;一个叫“养猪场”的加州社区提供食品的帐篷。音乐节还有一个自由舞台区域,供乐队、杂耍以及其他业余表演者表演——贝兹正在那里表演时,有人告诉她,她上主舞台表演的时间到了。树林中还有几处地方,毒贩在那里卖大麻、墨斯卡林、摇头丸、麻醉药。周末某个时刻,报幕员奇普·蒙克(ChipMonck)广播了那份著名的公益播报:“我收到警告,信不信由你们,那些人在我们当中四处兜售的棕色酸(brownacid,棕色的致幻药,译注)不是什么好东西。建议您远离那些东西。但是,这是您自己的旅行,所以,悉听尊便。但请注意,我已经对此发出警告。”树林中建起了临时性的药物用具店,志愿者设立了“旅行帐篷”,服食迷幻药过量的人可以进去求助。
还有裸泳者。当成千上万乐迷没有买票就进入音乐节会场时,人们心中就有了正常规则在这里暂不适用的感觉。现在,许多观众——那些正派社会以外的,和那些只在这个周末暂时离开正派社会的——沉醉于音乐节的非传统礼仪,他们脱得精光,在菲利宾尼池塘(Filippini’sPond)或附近的两块水面游泳,菲利宾尼池塘沿赫德路(HurdRoad)向北,跟湖差不多大。男男女女在一起游泳,露出胸部、屁股,似乎在公共场合裸体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伍德斯托克镇历史学家伯特·费尔德曼(BertFeldman)充当了非官方审查员,提醒裸泳者在摄像机镜头前要遮掩一下。当暴风雨把音乐节会场变成一片泥沼时,一些伍德斯托克观众就在地面上脱去衣服,光着身子在荡涤尘垢的大雨中走来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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