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福斯”山炮的机动性虽然不理想。但是,蒋介石已经不能再等,因为1932年“一二八淞沪”战役与1933年长城抗战的血泪教训展现了日军炮兵的惊人战斗力。在长城战役结束之后,炮兵学校中校教官石廷宜悲愤写道:
“试观吾国之炮兵,虽有频年内战之经验,实无若何显著之进步。如淞沪及南天门之役,敌人仅以有限之火炮,向我阵地集中急袭,结果不但我军死伤奇重,即战壕亦几成平地,且炮弹所著之处,阵地摇撼如地震,守兵几不能立,是可见其集中急袭之威力有如此者。我炮兵将校闻之,可不急起直追,以渝洗历年来奇耻大辱乎!”
石廷宜是行家,他对日军炮兵优势的观察一针见血。一般谈抗战的都是骚人墨客无聊学者,舞文弄墨是看家本领,带兵打仗却一窍不通,这些人都是会把制退复进机看成炮管的大外行。所以,我们所能见到的抗战记述史论,清一色是隔靴搔痒的看热闹之作。写起炮战来,好像日军打仗时动不动就有几百上千门重炮进行毁灭式疯狂滥射,战场描述清一色是“日军炮弹扑天盖地狂轰滥炸,我阵地尽成焦土”之类的煽情之词。其实日军炮兵的炮一般不多。而且,重炮同样困于机动力问题,很少实际上战场。
兵在精不在多,日军炮兵真正的优势,其实是战法的进步。
就以长城抗战最惨烈的南天门战线来说,关东军炮兵在南天门占有绝对优势,完全压制了中国的炮兵。但是,关东军在南天门方面使用的炮兵部队,只有一个野战炮兵联队,除此之外,日军只有各联队配备“四一”式山炮的联队炮中队。即使第8野战炮兵联队是满编作战,也只有36门野炮与12门榴弹炮。而且长城一带地形崎岖,关东军在野战炮兵联队之外,也不可能部署任何重炮。
中央军前后向长城战线投入了三个野炮团,再加上南天门守军第25师与第2师本身的山炮营,火炮数量绝对不会比关东军少,而且三个野炮团之中最先进的独炮4团使用“改造三八”式75野炮,是与对面关东军野战炮兵联队一模一样的装备,第2师山炮营的“大正六年”式75山炮也与日军各步兵联队装备的“四一”式山炮是同一种炮。但是,中国炮兵却被完全压制,根本上不了战场。这是怎么回事呢?
答案就在炮兵战法的差距。日军非常重视“射、测、观、通、炮”的提升。以最困难的测地来说,第8野战炮兵联队的每一个炮兵大队都编有测量队。测量队的任务就是测地,将射击区域绘制成最精密的方格坐标图,炮兵观测员只要拿测角板在地图上作业,就能求出精确的射击诸元,中队长的射击口令直接报仰角、高低角不报距离,从而省略了惊动对手的试射,发起出敌不意的急袭射击。这才是关东军炮兵能完全压制中国炮兵的真正原因!
抗战名将郑洞国当时是负责固守南天门第一线的第2师第4旅旅长,对日军炮兵的全面优势印象深刻:“我军火炮很少,且性能亦差,往往需发射三发炮弹方能命中目标。但这里一发炮弹刚刚出膛,则为敌炮兵发现,马上招来排炮轰击,只好频频更换火炮位置,不敢集中排列作连续射击,故而大大限制了火力威力。敌人因在火力上占绝对优势,愈加骄狂,每次进攻之前,都以飞机大炮向我军阵地狂轰滥炸,阵地上几无一寸完好之地……”
郑洞国的观察非常精确,只是他本人不是炮兵。所以,会误认为中国炮兵很差。其实,三发炮弹就能命中目标,就代表试射两发就取出了最小夹差,第三发就是真正歼灭敌人目标的效力射。能在三发之内打出命中目标的效力射,中国炮兵的训练水平与火炮性能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但是,关东军的炮兵却更技高一筹,“这里一发炮弹刚刚出膛……马上招来排炮轰击”的惊人速度,说明在第2师对面的关东军炮兵根本不试射,而是只依照观测所目视交会光测或听音机音测确定中国炮兵作战阵地位置之后,直接以图上作业定出射击诸元,立即对中国炮兵的作战阵地进行急袭的效力射。
在长城作战的关东军炮兵必然是自信满满的。所以,郑洞国会见到全连火炮一起开炮的“群射”。群射是很危险的。因为,全连火炮大张旗鼓地全力射击,必然会暴露出自己阵地的位置。所以,日本关东军的炮兵大队长一定要有充足的信心,能够以精密的迅猛炮击一次性地消灭中国军队所有火炮,否则有能力在三发之内命中目标的中国军队炮弹很快就会打回来。因此,野战炮兵操典说道,群射使用的时机是闪电般的“瞬间战斗”:“以用于效力射,尤其对于紧要之瞬间战斗,更为有利。”(《野战炮兵操典草案》第267条)。
在以“瞬间战斗”全面压制中国炮兵之后,关东军炮兵就是大海中没有天敌的鲨鱼。日军就能以最精密的坐标图,好整以暇地从容对南天门的第2师阵地进行“破坏射击”。
所谓的“破坏射击”,就是以长时间的效力射,全面射击所有敌方阵地中值得射击的目标。“按照计划施行之长时间效力射,范围广大之破坏射击,每每即为己方步兵施行攻击之准备”。
这时日军的炮兵观测员与空中观测机会仔细观察南天门阵地的动静,无论是在开火时暴露位置的机枪掩体,还是夜间点烟提神的哨兵,都是炮兵的射击目标,只要在地图上找出目标的位置,马上就可以测出射击诸元,随即便是最精确的效力射。在精密的测地技术下,关东军炮兵还可以进一步划分射击区域,作更细致的全面破坏射击,实现炮兵操典所教导的炮兵射击理想境界:“在射击目标之全部时,则应适宜划分区域,逐次射击。”(《野战炮兵操典草案》第309条)。
所以,南天门阵地会在日军进攻之前遭到巨细无遗的炮击,“几无一寸完好之地”。
郑洞国的回忆录生动说明了中日两军炮兵的差距。德国军事顾问训练出来的独炮4团的确战技精良,但是日军却已经能成熟操作最先进的炮兵战法。与日军相比,当年挺进长城战线的独炮3团、独炮4团与独炮7团根本没有测地的能力!依照《军政公报》的任官记录,即使是出自于中央军校炮兵教导团,操作“改造三八”式野炮,堪称中央军校炮兵之光的精华--独炮4团,各营部在1933年都没有编制专门负责测地的测量员。
中国军队也想测地,只是具备测地本事的军官训练起来需要时间。独炮4团很快因为炮弹补给不上而撤离前线,接着顶上去的是操作老式汉造“克”式75野炮的独炮3团与操作奉造“十三年”式75野炮(“改造三八”式野炮的沈阳仿造版)的独炮7团。独炮3团是非常保守的,对于测地编制是一片空白,而独炮7团团长张广厚则是一位认真负责的优秀炮兵将领。所以,独炮7团率先引进了测地技术,在1933年1月开始于三个营部各编制一员少尉测量员。但独炮7团的进步也为时过晚,这些刚下部队的少尉测量员都是才出校门的学生,怎么可能主导全营的射击指挥呢?
第2师与第25师的山炮营就更不用说了。中国军队的沪造“克”式山炮与“四一”式山炮都是靠直接射击打仗的,连长拿个望远镜就能指挥战斗。所以,当时的山炮连是没有“连部”的。战炮连的连部是连长的指挥中心,即“射测观通炮”之中“射击指挥”的指挥所。连部编制有观测组与通信组。观测组由少尉观测员率领,编制带炮队镜观测地形与弹着点的剪形镜军士以及两名带方向盘求取射向的军士。少尉通信员的主要装备则是电话,所以他指挥一个由通信军士与三名乘马电话兵组成的乘马电话班,外加三名牵马兵。不过人力传令还是最可靠的。所以,连部另有两名传令军士。
“卜福斯”山炮连是中国军队第一种有连部的山炮连。在“卜福斯”山炮之前,山炮连只有光秃秃的连长与连附两个人唱双簧。一个没有连部的山炮连,就是靠三点一线与望远镜打仗的山炮连,怎能与精通测地的日军炮兵对战呢?
两次对日作战的经验有力地警示了中国军队的高层,要与日军一战,就要以更快的速度整建炮兵!
为了迅速整建炮兵,中国军队必须立即购买德国军事顾问中意的新式火炮与观通器材,建立德国顾问理想中的训练基地,并以最快的速度把“射、测、观、通、炮”全面升级。在争分夺秒的炮兵建设上,绝不容迟疑瞻顾,耽误珍贵的建军时间。于是,蒋介石大笔一挥,批准了佛采尔热情推销的“卜福斯”山炮采购案。
“卜福斯”山炮虽然有机动力问题,但却是德国火炮技术的尖端技术结晶。有了“卜福斯”山炮,德国军事顾问就能甩掉尴尬的“三八”式野炮与“四一”式山炮,以“卜福斯”山炮为教具,放手提升中国炮兵的教练水平。所以,“卜福斯”不仅仅只是一门新式山炮,而是中国炮兵建设,备战抗日的新希望!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