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瞧这一家子
孙老倔站在自家的房顶上要跳楼,冷不丁地把家里人吓得手忙脚乱,跑出来询问缘由。孙老倔借此威胁儿子国强赶紧给自己生一个孙子,要女儿红艳退出股市金盆洗手从此不再炒股。离异单身的小舅子叶澜上前劝解,也被孙老倔逼着去跟他介绍的林志玲相亲。众人都被戳到痛处,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他。孙老倔见众人不从己意,作势要跳。众人又纷纷劝别人立即答应孙老倔的要求,赶快息事宁人。房上房下一众人讨价还价快要“成交”之际,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孙老倔的老伴儿叶淑贤款款地走进来。
叶淑贤这个出身大户人家的女人,虽然老了,风韵还在,总是那么优雅得体。孙老倔天不怕地不怕,可见了老伴儿,就像老鼠见了猫。
叶澜他们一见她,也吃了一惊,三个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此时不撤,更待何时?三人脚底抹油,迅速地溜了。
叶淑贤面露疑惑之色,抬头问房顶上的孙老倔在干什么。
孙老倔赶忙挤出一点笑容:“哦,我,我,这房顶有个地方有点儿漏雨,我上来修修。”说着从身后拿出了瓦刀。
叶淑贤纳闷地说:“这几天好像没下雨呀。”
孙老倔准备下来,梯子却不见了,他四下寻找,嘀咕着:“哪个王八蛋把梯子拿跑了,真是盼我死啊。”
好容易从房上下来,孙老倔颠儿颠儿进了客厅,见叶淑贤在沙发上坐着,赶紧凑过去:“老伴儿,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叶淑贤淡淡地说:“诗社里面有两个人意见不一致,吵起来了。大家觉得无趣,就提前结束了。”她的声音婉转,像诗朗诵一样。
孙老倔的心酥酥软软的,哦了一声,体贴地问叶淑贤饿不饿,他准备做饭去。
叶淑贤说她没胃口,让孙老倔帮她煮点儿银耳雪梨汤。
孙老倔连连点头说好,屁颠儿屁颠儿去厨房了。
一会儿工夫,孙老倔就把一碗银耳雪梨汤端到叶淑贤面前。
叶淑贤接过碗,拿起勺子悠悠然喝着。
孙老倔殷勤地对叶淑贤笑笑:“不太甜吧?上次你说冰糖放多了,这次我少放了点儿,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
“嗯。我刚才看红艳他们都在下面干吗呢?你修房子他们围观什么啊?怎么见我都跑了?”叶淑贤火眼金睛,早看出了刚才的不对劲儿。
孙老倔眨巴眨巴眼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他们怕自己摔着,瞎操心。
“他们瞎操心没什么,就怕你瞎操心。”叶淑贤放下勺子,看着孙老倔。
孙老倔躲开老伴儿的目光,说去收拾收拾院子,转身就撤。
叶淑贤看着孙老倔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孙老倔这人不仅脾气倔,还是个爱操心的命,一大家子,没有一个人、一件事是他不操心的。不过,他老了,这几年他的话越来越不像从前那样有权威了,不然也不会用跳楼来要挟红艳他们。虽然三个人都答应了,可他的心还悬着,要逐一落实下去才能真正放下心来。落实的第一站就是儿子国强家。
孙国强打开房门,一见孙老倔站在门口,汗就下来了。蒋倩倩下班后,他已经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和她说了。当年结婚时,他答应倩倩要一辈子丁克的,时过境迁,加上老爸的围追堵截,他的立场也有点动摇。蒋倩倩是外企设计师,平时就强势,在这个原则问题上更是不肯让步。两人不欢而散,这会儿还怄气呢。
孙老倔进屋坐下后,面向儿媳妇,说出一番已经在心里打了好多遍草稿的话:“今天我来,是想跟你确认一下。国强今天答应我,说你们准备要孩子了,爸也放心了。一年之后,我怎么也可以抱上孙子了,孙女儿也成;你们别有压力,你爸我是个开通的人,不重男轻女,有个孩儿就行。”
蒋倩倩没说话,扭过头,眉毛一挑,看着国强。
孙国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我——爸,那个,当时,我是情急之下,我怕你——”
孙老倔对国强这样的态度显然有所准备,横他一眼,质问他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赖账。
国强赶紧表白,不是想赖账,不过这事儿要从长计议。
“还从什么长啊?我活着的时候看不到孙子我能闭上眼睛吗?你是老孙家的独苗啊。”孙老倔双眼瞪得老大。
国强噎住了。蒋倩倩赶紧接上:“爸,这都什么年代了?就算我和国强生孩子,如果生个女儿,这独苗不也断了吗?就算我生个儿子,我儿子结婚就一定会生儿子吗?谁知道到哪儿会断啊?”
孙老倔气鼓鼓的,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孙国强朝蒋倩倩眨眼睛,示意她先别说话,然后清清嗓子,拿出了最诚挚的语气:“爸,你别生气。我是这么想的,你说我舅舅家思媛,你给带大了;我姐家欢欢,你也给带大了,该歇歇了,我和倩倩主要是不想再让你劳累了。你为国家劳累了一辈子,为咱们家也劳累了一辈子,不能再给你添什么负担了。”
一番话感天动地,国强自己都被感动了,不料孙老倔却油盐不进:“谢谢你体贴!我不累!活到老干到老!再累个二十年没关系。你们真有孝心的话,就赶紧给我生孙子!”他又站起来一腔正义地说:“我希望你们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送走孙老倔,孙国强转身看着蒋倩倩,满脸无奈。
蒋倩倩嘟哝道,孙老倔要是到西方国家去参加竞选,能选上总统。
出了国强家,孙老倔直奔女儿红艳家。红艳因为老爸知道了自己炒股的事,就跑到老公王广生的厂里和他吵了一架,这会儿正盘算着再好好修理修理老公呢,没想到老爸追上门来了。
坐在女儿家的客厅沙发上,孙老倔开门见山,要红艳答应他,把钱从股市拿出来,不炒了。
红艳心想,怪不得人家管这叫割肉,听着肉都疼,不捞回本来,怎么能收手呢?她摇摇头说:“现在弄出来的话,十万块钱就剩两万多了。”
孙老倔简直义愤填膺:“十万多进去,就剩两万多?孙红艳,你长心没有啊?你下岗都好几年了,这钱广生攒起来容易吗?”
红艳一副苦瓜脸,说行情不好,谁都没招儿。她劝孙老倔别急,行情会好转的。说到这儿,她眼珠一转,声称只要孙老倔再给她两万,她肯定会翻本儿。
孙老倔总算明白了:“行,行,孙红艳,你这不叫炒股,你这是赌博。”
一旁的王广生终于盼到了给他撑腰的亲人,赶紧就势说:“师傅,您说对了,炒股就是赌博。”王广生是孙老倔的徒弟,老倔退休前和他在同一个工厂工作。
孙红艳狠狠地剜了王广生一眼。
孙老倔一摆手:“我警告你,孙红艳,到此为止,赔了就赔了,以后不能再赌了,如果我再发现你还干这个,我就把你的手给剁下来。广生,你帮我看着,她要是再干,你就告诉我。”
王广生撇撇嘴:“师傅,您别让我干这事儿。您还不知道吗?我哪儿看得住她啊?我怕她打击报复。”
孙老倔重重一拍沙发扶手:“还反了她了呢!她敢打击报复你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送走孙老倔,王广生一转身,看见孙红艳正死死地瞪着他。他露出胜利者的得意微笑:“师傅说了,你如果敢打击报复,他就收拾你。”
“好啊,我就打击报复了,怎么着吧,我看他怎么收拾我。”孙红艳恶狠狠地朝王广生扑过来。王广生吓得慌忙往卧室里逃。孙红艳抓起沙发上的垫子追了上去,卧室里传来王广生的惨叫声。
在叶澜这儿,孙老倔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抗议。叶澜从小就和姐姐、姐夫住一起,孙老倔帮扶他把婚结了,养着他和老婆两口人;他们有了女儿思媛,又养他们全家三口人;后来叶澜离婚了,又继续养两口人。现在思媛找到对象,要结婚了,叶澜也有了下家接手,孙老倔琢磨着这下可解放了,不想叶澜死活看不上那个林志玲。
叶澜从床头拿起一本《男人帮》杂志翻开,找到明星林志玲的写真,摊到桌子上。“你看——这个,这个才是林志玲。”他又把一张胖大婶的照片放到杂志旁边,“这个,怎么好意思叫林志玲呢?”
孙老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说叶澜弄错了,胖的那个才是林志玲,自己看过她身份证的。叶澜总说不合适,到底哪儿不合适?
叶澜甩甩头发挺挺胸,看上去风度翩翩、气质不凡,可以直接上台指挥交响乐队。“这还看不出来吗?这胖林志玲怎么配得上我啊?你看看她这打扮,披金戴银的,俗不可耐,一看就是个暴发户,我可是贵族。”的确,叶澜外形帅气,懂音乐,萨克斯吹得很棒,林志玲一见就特别喜欢他。
孙老倔惊讶地张大嘴巴,从头到脚打量了叶澜一番:“你说不合适,我还以为你是担心自己配不上林志玲呢。你可真不要脸啊,叶澜,你都五十多岁了,要房子没房子,要车没车;哦,不对,有个车,出租车,那也是人家出租车公司的,每个月都跟我和你姐借钱凑份子钱,你还贵族,你哪儿贵啊?穷得爪干毛净的。人家林志玲,富贵鸟时装专卖店老板啊,人家看上你了,这是多不容易的事儿啊,你还在这儿推三阻四的。我告诉你啊,我已经替你定好约会时间了,明天中午十一点,她说请你吃大餐。”
叶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声明自己坚决不去,孙老倔愿去就自己去好了。
孙老倔也不是吃素的:“嘿,想跟我耍横是不是?你想咋的?养你一家这么长时间,还想赖我这儿不走啊?”
叶澜一急,就开始口吃:“姐,姐夫,你这么,说,说,就,没,没良心了,当,当年,不,不是我从中怂,怂恿,帮忙——你,你能娶,娶到我,我姐吗?”
孙老倔赶紧把话题拉回来,声称不跟叶澜废话,要他把婚事定下来。不然,就死给他看。
“吓,吓唬,谁,谁啊?我姐,都,都回来了。你,你敢,敢闹吗?”
叶澜去搬救兵叶淑贤,姐姐果然站在他这边。
叶淑贤柔声对孙老倔说,叶澜不喜欢林志玲,就算了。
孙老倔皱眉道,那个林志玲就看上叶澜了,说只要他愿意,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住大别墅,开奔驰,还可以把思媛送出国呢,她全包了。
叶淑贤摇着头说:“听着跟傍富婆似的。”
“就他那长相,不就是傍富婆的料儿吗?除了长相,他还有啥优点啊?”孙老倔一脸的不屑。
叶淑贤不乐意了:“行了,我也听出来了,你是嫌他拖累你了,想甩货了是吧?”
孙老倔被揭到短处,噎得说不出话来。
叶淑贤眼圈儿一红,掏出丝帕:“我爸被打成特务自杀那年,我十七岁,我弟弟才十五岁,刚上高中,因为一首诗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一关就是十来年……”
孙老倔顿时像瘪了的气球一样。这段话是叶淑贤的口头禅,对孙老倔来说,有点像孙猴子遇上了紧箍咒,任他怎么折腾,只要叶淑贤一念,他就立马没了脾气。“老伴儿,我知道了,我不逼他了啊。你别哭,他乐意跟谁就跟谁,我不管什么林妹妹、宝姐姐了,成吗?”
叶淑贤拿丝帕擦擦眼角,放回兜里,换了个话题:思媛说她和建军已经商量好了,打算结婚。
孙老倔大喜过望:孙家很长时间没办喜事儿了。思媛和建军处了有两年,早该结婚了。他喜滋滋地琢磨,叶澜经常跟他借钱,估计攒了些钱,这婚事儿保证没问题。他还慷慨地表示,到时候帮帮忙,辅助他们一下。
“这些事儿我弄不清楚,就麻烦你操心了。”叶淑贤多年来都是如此,家里的事全是孙老倔操持。
“你这说什么话呢?思媛从小就在咱们家长大,虽说是你侄女,可跟我亲闺女差不多。哎呀,要办喜事儿啦。”孙老倔搓着手,美得像中了彩票。
与孙老倔的喜不自胜相比,侄女叶思媛的愁事可真不少,她满脸焦急敲响了叶澜的房门。叶澜正惬意地闭着眼睛沉浸在音乐中,听到敲门声,极不情愿地关了音响,起身去开门。
“爸,你动我卡上钱了?”思媛进门就扬起一张银行卡问。
“啊,我——啊,是这样的,是因为……”叶澜有点心虚,“我有个朋友移民,有套音响带不走着急处理掉,你知道爸一直想有个好一点的设备,不然音乐的很多效果都出不来。他知道我是个发烧友,十几万的东西卖给我才三万块。爸觉得机会难得,一时没来得及跟你商量就……”
思媛看了看屋里的那套音响,转头眼泪汪汪地问叶澜:“你让我拿什么结婚?!”
思媛回到自己屋里,倒在床上,拿枕头盖住了脸。敲门声响起。她起身打开门。
孙老倔为思媛买结婚用的东西刚刚回来,过来看她。他诧异地问思媛怎么不开灯。
思媛一边开灯一边匆忙擦眼泪。
孙老倔发现她眼圈红了,问她怎么了。
思媛忍不住哭了,泣不成声地说了叶澜把她卡上结婚的钱取走买了音响的事。
“混蛋!简直太混蛋了。这个家伙,我饶不了他。”孙老倔立马火了。
叶淑贤闻声推门而入,问孙老倔为啥大呼小叫的。
“这就是你弟弟做的好事儿!”孙老倔嚷道,“我活到这把年纪了,还没有见过这样当父母的。闺女结婚,当爸的偷闺女的钱买破音响。什么玩意儿!”
回到自己屋里,叶淑贤很是伤感。她没想到叶澜会这么不负责任。苦了思媛这孩子,以后在建军面前怎么做人?
孙老倔气呼呼地说:“不行,这事我不能不管,我去找叶澜。他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这个当姐姐的给惯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整天就知道捯饬得溜光水滑人模狗样的,鸟本事没有。思媛从小到大他都管过什么,配当爹吗?”
叶淑贤掏出丝绢,开始抹眼泪:“我爸被诬陷成特务自杀那年我十七,他才十五岁,刚上高中,因为一首诗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一关就是十来年……”
孙老倔又慌了手脚:“老伴儿,怎么又提当年的事了,我是一时气过了头。你别伤心了,有我呢。”
叶澜一回来,孙老倔就举着大扫帚满院追他,把他臭骂了一顿。
叶淑贤看着这情景,伤心不已。
孙老倔酝酿了一下,口气坚决:“老伴儿,你别伤心了,思媛的婚事我们包办了,咱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
叶淑贤感动得几乎落下眼泪:“老倔!”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