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目骋怀》:
一、《民国十年日记》:青春之殇 1921年,王统照24岁。爱情与婚姻的矛盾冲突,精神之自由与身体之禁锢的冲突,在《民国十年日记》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且录几则如下。
二月十八日,日记说:“如不时得与玉妹晤,则直觉百事无可为、无能为。凄断心肝,苦填胸臆,使余更有何余思足图生命之展延与学术之长进耶?玉妹!玉妹!汝为予亦苦极矣。此两地遥遥寸心同系。嗟夫!予心痛难遏。”因瞿世英的事情想到与自己同病相怜,心有戚戚,而大发议论:“瞿小予三岁,英文甚佳,人活泼而聪明,洵才士也。然闻郑振铎言,彼与冰心女士甚熟洽,而彼则已婚,有时亦烦闷,甚至强颜以欢,少年早婚而又稍有学识,则处境良苦,然以予较之尤难倍徙。吾辈直为时代之牺牲者,为旧制之束缚良苦,想尽法策亦不能脱,直不如无生之愈。情爱与环境不两立,而予又未能有此忍心解除此月愁花蔫之烦恼以自适。默念此生,正不知作何收束?岂唯愁能伤人?真可谓为爱能销骨也。”(《王统照全集》第七卷,第95__96页)“予身体较玉妹尚少健,然觉年来智力日退,更无昔日之概。且心痛间作,人恒谓如予者非长寿之征。予亦倦于人生,视万务如秋风至振箨。使得死于妹之臂上者,则于死后之魂尚得较为安适也。然予知之深,予一朝化去,妹亦将难久于兹世,恐此一场哀剧终有落幕时也。”(《王统照全集》第七卷,第102页)二人的爱情确实是无望的爱情,终将以悲剧的形式落幕。
二月十八日,王统照日记云:“遂觉身心摇摇,无一丝气力以自持。”“午中,觉体中乏极,遂卧于床,朦胧似睡。”三月二十五日:“予此来外感风寒,内成心痛,午后热作,饮食减少,时或以酒自遣。
且咳嗽时作,自觉疲病交迫,其苦莫可言宣。”“在饭肆时冷抖时作,如不能支。”三月二十六日:“今朝把镜自对,面容已见憔悴,眼,亡微红,已见病容,而心跳体热,干嗽夜汗,恐非吉兆。”四月十七日:“妹去后予觉体惫不支,怅卧床上,眼痕泪结,意虑凄惶,既而瞑目睡去,六钟余方醒,骤觉身疼发冷如中寒。” 爱情的积郁促使他思考两性、情爱与艺术、审美关系以及对其理论探讨。在此期间他写作了多篇理论文章,恐怕都与此相关。三月二十五日记:“朝来似不能起,而陈大悲至,遂强披衣出视。然口干头晕,勉为应答。彼又嘱予为作英近代戏曲家高士倭绥之传,亦强应之。”查第六卷《高士倭绥略传》,文末署日期为“一九二一年三月二十九日”,足见王统照笔耕之勤之速。
古语云:“思伤脾、忧伤肺、气伤肝。”正是强烈的诗人气质,王统照在自由恋爱和传统婚姻的夹缝中,痛苦煎熬。在那个特殊的时代里,王统照心理的郁结扭曲和身体上的病痛并不完全是个人造成的,这背后有着深刻的时代背景、文化氛围。那个转型时代的扭曲驳杂、趋新与守旧、自由与禁锢的种种矛盾冲突搏战,共同造成了王统照的恋爱之殇,换句话说,王统照身体之疾病映照的正是时代的症候。 二、《欧游日记》:焦虑与悲凉 王统照曾于1934年赴欧游历,留下了《欧游日记》。这一年,他37岁,已近中年。整部《欧游日记》充溢着民族生存危机的焦虑与悲凉。王统照对民族、国家之疾的焦虑灌注其中。正所谓:“徒令游子悲,遐思将焉著。” 赴欧的途中,行至孟买,看到印度殖民地的人民的生活,王统照深感痛心:“印度劳力以每日廉价工资藉谋生活者到处皆是,到此可见殖民地实在情形,虽匆匆一过亦能了然。主持政务及重要商业权柄皆握于英人手中,印人供驱使奔走出力而已。码头工厂、铁路运货之工人皆赤背跣足之旧文明的种族……国之不竞于人何尤,虽有甘地之圣雄,然辗转求生于巨手之中,期以精神作战胜之武器俟河之清。余偶过此睹种种现状,怅感无似。”看到这种情形,不能不联想到自己国家正遭受的苦难:“回顾病夫之祖国,今已属于次殖民地之情形中,国弱民贫无善策可施,言念前途若何可言。”(《王统照全集》第七卷,第1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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