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记:谨以此献给丝绸之路上的每一双眼睛》:
一条丝的长度,一条丝的深度,一条丝无尽的绵延
它的呼吸上落满了霜花,落满了风尘,落满了信与不信
那是一条会缠裹尘世的丝,它在植物里起步
在蚕茧里孕育,它的疼和痛是最美的两次流亡
没有人看见,一次缤纷与下一次缤纷有多么遥远
是源头的一条路,穿着众生的鞋子,穿着众生的麻衣
它在穿越,撑渡那颗卑微的民众之心,那颗无畏的素朴之心
它在往帕米尔雪山走,往圣城耶路撒冷的九分美丽走
一个生命铺开,十万个生命铺开,一条路就铺开了
一个命运埋伏下了,十万个命运埋伏下了,一条路就埋伏下了
那么多的风裹挟着沙来到我的面前,一条路要从我的体内
延伸,攫取:幻象,大爱,还有无数的沉默
这些背负使命的词语,在我的耳畔佛光掠影,它有一座座绿洲
一片片蓝色的胡麻花,一颗颗稻谷的夜晚和白天
这收获的声音大于神莅临的声音,大于太初之音
雪花是古烽燧邮寄出的书信,从大地上摊开双臂的我
准备迎接这十世的馈赠,有一朵或者两朵分享了我的潦倒
分享了湖水里的那个我,那蓝色的波澜已经准备下
长风万里的路途,准备下星群西流的冰河、白垩、侏罗
这一切都源于那些琐碎的真理实相,和最初的爱
在一条最初的大道上,在一条最后的大道上,我在徘徊
我在我的亡灵面前,我在我的鬼魅面前,我拿回了
那张生死入场券,吞咽北宋的烟雨,吞咽一个民族的尊严
在一枚茶叶里我看见了,凝结雨露的惶恐和不安
那些拥有今生的人们,也是一一纺织来世的人们
丝绸的火焰里,每一个人举着心灯一盏,举着渺茫
在前赴后继的路途上,雪花一年只落一次,水月观音
接住了我的那一片尘世,接住了纷纷扬扬的命运
临空舞蹈的那一朵,面临风雪考验的那一朵,沙粒围拢的那一朵
把我的身份泄露了,无处藏身的我有些更像我了
一轮照耀佛塔的月亮在湖水的一侧出现了,踩着莲花的母鹿
在我的体内还魂了,她带着我在湖面上蹀躞小步
蔚蓝的水啊,天空碎裂的水啊,在我的体内碎裂了
在壁画里怀孕,在尘世里蕴藏,在春天的梦境里爱情
长相思的一条丝绸之路,抛弃了风尘给我的一次诞生
给我一条路的诞生,给我一次魂魄的诞生,给我沙粒和海洋的诞生
我在众多的围追堵截里,藏下对诗歌火种的箴言
藏下一个文字和另一个文字的暖昧、缠绕、纠结
我不怕玷污,不怕你们闪电的拷问会对我有多大的意义
我在乎的是,第二天的太阳里是否有我斑驳的爱
丝绸,丝绸,为我命运的湖水悠长,而历久弥新
在迷人的舞蹈里,我看见是风,是狂飙裹挟的一缕
在瀚海里,我裁剪下众人意志的星群,裁剪下一个
民族的道义,煮酒问道,生活的壁画,慈悲面壁
一个惊人的佛龛,因为微微垂空的两滴眼泪而清澈
在壁画里受孕,悄然葱茏,拼命咽下一口气流
拼命保存这古道柔肠,葳蕤生光,在你摊开的尘世里
一朵雪花来了,一个人间来了,一片坐卧山河的生涯
在意念里吟诵生命的佛经,那个揣着火焰的西域人
悄然打开我的面纱,打开我的湖水,他发出鸟类的呜叫
在一条最初的大道上,在一条最后的大道上,一群飞蛾
看见了我,我提着风的鞋子,穿着花的衣裳,说着河流的密语
我放下的肉身灭了,我放下的精神灭了,我可以活着的气流
被一条叫作丝绸之路的路保存下来,在它那里,我是烟岚一缕
俗世和恩情的夜晚一缕,大于生死的真相一缕
一条抽出月光的丝绸之路,一条摇摆不定的丝绸之路
在风里出发,在风里结束,在黯淡里存贮雨水和微光
这是一个天地道场,修炼的人们在时光精美的契约里
签订下生死状,他们要虎口夺粮,养育后代,养育子嗣
绵延的风骨里,是一次又一次妥协和无畏的战争
这次,我沿着七星河畔的稻草,沿着一个民族的彷徨
我看见了壁画里的真相,潮水一样漫过我的瞳孔
漫过我最初懵懂的爱和踟蹰,打马而过的佛光,在我的眉心
点染簇新的信仰。我幻化无形,我合众为一,我在我里
找到了脚步可以停留下来的鼓点,那是风在呐喊!
丝绸之路像是静默中的神灵,它默默延伸,默默传递
像一部古老的人类史,一条丝路维系着一个民族道德的标高
在我们把激情和爱付诸东流的时代里,光明的文字
象形在鸟雀羽翼上的箴言,我们相互珍惜的灵魂
在一片树叶里还可以安家立命吗?可以魂魄丛生吗?
像蚕茧那样蛰伏吧,像二月里的春风洒遍大地的路途
把这海市蜃楼的幻想留存下来,把一抹征战后的睡眠留存下来
狼烟终将熄灭,繁华终将落幕,踩着尘埃的人们
如同踩着莲花的佛祖,踩出一个今世,踩出一个来世
时间像是丝绸那样抽刀断水,它无法捡拾起风的遗骨
这是一条最初的大道,也是最后一条大道,它在浮现
在说法,在显现翻过帕米尔雪山的背影,那些神迹
升腾为云烟,升腾为树影,升腾为立地成佛的一摊清泉
越过生死的人们,已经越过了自己的目光,他们在未来
在莲花的宝座上觅得一份荣耀,一份清凉的时辰
没有这样恢弘的路途了,每个信徒展开皮肤,展开血液
撕裂风中的骨头,撕裂落地为雪的咆哮,他们是城邦
是绿洲,是迷途,也是祁连雪山亘古的坦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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