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说
孔子:一个由凡入圣的人
公元前551年至公元前479年,这是习惯上认为的孔子在世的时间。从历史分期来看,这段时间正处在西周晚期,也就是春秋末期。在中国古代史上,这一时期是最为壮怀激烈的,当然也是知识分子最能表现自我的时期。
站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孔子无疑是这一时期最耀眼的明星。可是,在他的有生之年,以及在他逝世后的一两百年中,孔子并没有享受过太多的明星待遇。
在更多的时候,有更多的人,不客气地视孔子为凡人。
在当时的普通人眼中,孔子的一生几乎一无所成,较为苛刻的人甚至认为孔子是个失败者。
他以从政为主业,但他真正从政的时间短暂而艰辛,政绩平平,而且还是以辞职告终。他以自己的政治理想为追求,但现实中的当权者们并不买他的账,甚至视他的政治理想为洪水猛兽。
他是中国古代真正意义上的人民教师,也使教育成为一种社会分工、一个职业,并且教育出一大批杰出弟子,但当时的人们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了不起之处。
人们公认他是当时少有的博学多识之人,但他拥有的以古代文明为主体的思想学说,不仅未能给他换来像样的政治地位,甚至有时都解决不了他的吃饭问题。
《左传》中有一些关于孔子的记载。不过,这些记载与同时代其他更有名望的人物相比,也只能给人很普通的感觉。
他本人说过,"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论语·子罕第九》。。普通人问他的问题,他都表示难以正面回答,所以,至少在普通人看来,他并没有明显胜过"鄙夫"之处。
他与许多诸侯权臣、达官显贵有过往还,但被他征服的少之又少。他有许多好朋友,这些好朋友也没有把他看得有多么高不可攀。
与他相处最为密切的,无疑是他的弟子。但与他们相比,孔子的短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在世俗的政治成就方面,孔子远不及冉求。孔子得以结束周游列国的磨难回到鲁国,以及晚年能够过着很优渥的生活,正是依靠了身为季氏家宰的冉求的政治资源。
在外交领域,子贡的成就无人能比,更不用说子贡的经商成就更是孔子望尘莫及。
至于军事方面,子路和樊迟之勇闻名天下,在孔门中独树一帜,孔子只有仰仗,无能企及。
即以孔子相对见长的思想学术领域而论,颜回的勤奋和钻研精神是孔子无法做到的,子张的敏感和创新精神也是孔子无法比拟的。
在孔子最擅长的教育领域,后起之秀如曾子和子夏等人,在世之时已经名满天下。曾子是鲁国的学术泰斗,子夏成为魏国的国师。他们的教育丝毫不输给他们的老师。
从这些角度来看,孔子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凡俗之人。
然而,没有权势的孔子,却经常与不可一世的君主和权臣们面对面。不能给任何人带来现实利益的孔子,却成为许多人乐于结交的朋友。那些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能够胜过孔子的弟子们,却对老师"心悦而诚服"《孟子·公孙丑上》。,一生不离不弃!
这是为什么?
这是不是对待一个凡人的应有之举?
这是不是一个凡人能够达到的高度?
显然不是。
孔子逝世以后,遭到了来自各方的攻击,甚至是恶意诽谤,而孔子弟子们则坚守阵地,维护着孔子的声誉。
在这方面,弟子子贡首当其冲。
他是弟子中的长者,又是能说善道者。
身为天下首富,子贡也是各国权贵甚至诸侯的座上客。
很大程度上,说服了子贡,就等于征服了孔门。征服了孔门,孔子及其思想便没有了着落,就会湮没无闻。
《论语》记载:
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
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也。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卫国的这位公孙朝,表面上是打听孔子的老师是谁,其实是怀疑孔子的学问。子贡焉能不知,所以径直回答说,周文王和周武王创立的大道存在于任何地方和任何人之中,只要你有眼光、够努力,就能学得到,未必一定要投奔固定的老师。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
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智),一言以为不知(智),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导)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论语·子张十九》。
陈国的这位子禽,采取了更为隐蔽的方式否定孔子,即认为子贡实际上更胜孔子一筹。他满以为这样说可以让爱虚荣的子贡所接受,可没想到却惹怒了子贡。
子贡认为子禽是"不智"之人,脑子有些进水。
子贡指出,孔子是任何人都赶不上的,就好像高天不可能登着台阶上去一样。孔子只是没有机会显示自己的才能,这才让人们误会了他是个普通人。
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
子服景伯以告子贡。
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宫)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叔孙武叔毁仲尼。
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
至于鲁国的叔孙武叔,则显然是孔子的敌对者。在讨好子贡的同时,还直接诋毁孔子之名。这让子贡更不能接受,指斥叔孙武叔是个不知量力的家伙。
子贡形象地说,人们认为我是贤人,是因为我们成就太低,连普通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孔子的成就如日月一样高峻,那些习惯于在丘陵中行走的人们怎么可以够得着呢?
当然,子贡不仅严肃地维护着孔子的地位,也在对孔子的评价中向神化孔子的方向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所谓孔子"无常师",所谓"夫子之墙数仞",只是对寻常人的赞美之辞。而"仲尼,日月也"、"夫子之不可及也",则明显是超凡脱俗的溢美之词。
根据孟子的说法--
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
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远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
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dié),河海之于行潦(lǎo),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②《孟子·公孙丑上》。
这三位弟子的说辞近乎一致,用孟子本人的总结之语来说,就是"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②。
至于认为孔子大大地贤于尧舜,婉转认定孔子是百世之王,以及视孔子为圣人等等说辞,是在世的孔子想也不敢想的评价,同样是对孔子的造神运动的一部分。
这样的孔子,显然不是平凡之人所能担当。
那么,孔子弟子对老师的高度评价,以及孟子以来的人们对孔子的万般崇拜,究竟是来自凡人孔子,还是来自圣人孔子呢?
或者是来自由俗至雅、由凡入圣的孔子呢?
或者是由平凡而进入平淡的孔子?
这就是本书试图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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