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
就在我们祖老太太的手里,我们的生活方式已经慢慢地在改变。那明明亮亮的洋油灯,就把菜油灯赶到偏僻的乡村去;到了我们这一代,连山坳的老太婆也丢开了菜油灯盏,点起洋油灯来了。洋布的输入,也跟洋油灯相先后,从城市到乡村,把自种、自纺、自织、自染的土布赶了开去。我还记得,当我年轻时,阴丹士林洋布,就成为我们一群少男少女爱穿的衣料了。有一回,暨南学生问我:什么叫做洋务?我说:这些眼前的事故,串起来看,这便是洋务了。
洋务之中,大概造轮船、兴铁路、开煤铁矿,就是头等要紧的大事。上海这码头,接触洋人最早,开的眼界也最早。我们的历史教师,就告诉我们:中国第一条铁路就是吴淞铁路。这条铁路造成了,那时,因为民智不开,国人纷纷反对,只得拆毁了,那些铁轨、车头、车皮都移到台湾去,后来也就烂掉了。后来,我也看看当时的报纸,才知道史书上所说的话,也并不完全合乎事实的。那条铁路,从上海苏州河北天后宫,通往吴淞镇,共长十二公里,由英商怡和洋行承办。1874年冬天动工,到1876年二月初完成,七月初三通车。通车那天,盛况空前,据当日《申报》记者记载:
予登车往游,惟见铁路两旁,观者云集,欲搭坐者,已繁杂不可计数,觉客车实不敷所用。……火车吹号,车即由渐而快驶矣。坐车者尽面带喜色,旁观者亦皆喝彩,注目凝视,顷刻者车便疾驶,身觉摇摇如悬旌矣。
以下,这位记者,以一大段文字形容田间乡民看火车的神情,至为有趣。乡民对于铁路,只有开车的第二个月,为了在江湾近郊压死了一个人,鼓噪了一阵,以后也没有多大的反感。吴淞铁路的业务,一天好似一天,驶行了一年,为了主权关系,由中国政府收回,予以拆毁,运往台湾,另敷新路,那是后话。“洋务”这件事,也就是这么闯到东方农村来的,把我们的生活环境和意识形态也一股脑儿转变过来了。
大概,懂得洋务的重要的,在曾、李那些名臣以前,已经有了很多文士在开路了。有一位跟着林则徐办外交的魏源(默深),他已经着眼翻译的工作。他曾写信给奕山将军,说到外国的新闻纸,他说:“洋人刊印新闻纸,七天一回,把广东的新闻传到国外去,把国外的新闻传到广东来,彼此互相知照,那就不出门而知天下事了。”他主张把这些新闻纸上的世界新闻翻译出来,那就可以知道洋人的情形了。其后,光绪年间,安徽巡抚王笃棠也曾奏立译报馆,他说:“为今日之计,拟请旨设译洋报处:凡所得东西洋报,有关中国政事者,逐日译成,进呈御览。京外大小臣工,一并发观。其言本国政事,亦一律译呈;于是可以知彼,并可以知己矣。”后来刑部左侍郎李端棻奏请推广学校,也把译西报当作一件要事来说:“泰西各国,报馆多至数百所,每日每馆出报多至数万张。凡时局政要、商务兵机、新艺奇技,五洲所有事故,靡所不言。阅报之人,上自君后,下至妇孺,皆足不出户而对天下事皆了然也。故在上者能措办庶政而无壅蔽,在下者能通达政体以待上之用,富强之原,厥由于是。”这些议论,以及当时译述的工作,替洋务打开了途径,我们东方人的眼界,也就这么开展起来了!
甲午战争的军事失败,结束了坚甲利兵的旧洋务,刺激了士大夫的政治认识,引起了康(有为)梁(启超)的维新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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