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大陆东南,雪域之都西北,有座城池,名曰:云风!
云风城不大,全城人口不过二三十万,不过由于扼居了通往龙腾天朝的边境入口‘青龙关’要道,过往旅客商人却是不少,因此平时倒也并非十分冷清,甚至能够称得上热闹繁华。来往的人多了,难免就有些鱼龙混杂,黑白两道、僧俗道儒、三教九流,应有尽有,所以,如果偶尔有那么一件两件奇事怪事发生,却是并不希奇。
时近正午,大地如同一个巨大的烤炉一般,阳光火辣辣洒在身上,让人混身躁热,情不自禁便想寻个阴凉之处躲躲,有钱的自然是找个地方喝上两杯,既避开了烈日暴晒,又解了口中之渴,可谓一举两得。
路边几间茶寮酒肆的老板无不笑眯了眼,虽然他们此时也和店中不少正在大声抱怨咒骂的茶客酒客一样,同样的感到有些热得受不了,不过相较之下,他们更是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他们喜欢钱!
城南入口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下,无精打彩坐着几个正在不断举手扇风的乡下人,他们家里穷困,酒楼昂贵的消费对他们来说太过奢侈!茶寮的茶水虽然要不了两个钱,但区区几个铜板也足够他们一家三口吃上一顿较为丰盛的晚饭了,为了家中妻儿,他们只好忍忍。
忽然--
“当……当……当……”
一阵清脆的铜锣声音远远响起,随风传来几句断断续续、不甚清晰的呼喝声:“好消息……好消……卢员外明天上午开仓放……济……百姓,大家都来领啊!”
城中气氛骤然一顿,四下里好像瞬间安静了不少。
树下众人均是一愣,其中一个头带草帽的乡下人脸上涌起了无比惊奇的表情,愕然道:“奇怪奇怪!难道世道变了?竟然连云风城远近闻名的‘守财卢’也做起这种开仓放粮、接济百姓的事来?”
“是啊是啊!当真是奇怪之极!我记得明天好像并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嘛!”他身旁一人闻言,立刻出声接道。
另一人道:“或者这事儿中间藏着什么蹊跷呢?好端端的,我才不相信他会忽然之间善心大发呢!你们说是不是?”
“不错不错!肯定有古怪。”
……
……
一时之间,树下众人议论纷纷,莫不对此事感到惊讶之极!奇怪之极!倒似对这富贵人家不时都会做上一两次的事情有亿万分的想不通、想不明白一般。
“几位大哥,请问卢员外家怎么走?”
正当众人讨论的沸沸扬扬之时,一名衣衫镂褴的少年突地从树下站了起来,出声问道。
说话声音渐渐停了,众人慢慢抬头向他看去,但见这少年混身上下衣服破洞处处,脚上蹬了双麻布鞋,十个脚趾倒是有六七个露在外面,身材瘦弱,面色有些苍白,唯有那双眼睛,却是远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明亮!
一看之下,众人顿时暗暗称奇,因为这少年一身打扮虽然破旧不堪,却是清洗得十分干净,让人觉得他整个人都透发着一种清爽整洁的风采,并不会使人像看到一般乞丐时那样,产生厌恶或者邋遢的感觉。犹其是他的那双眼睛……
想到这里,众人又是一惊,霎时间只感觉到仿佛有一股锋利锐气迎面扑来。他的眼神眸深处,竟然好像藏有两把绝世神兵,即使没有主人刻意催动,但在那少年不经意的眨眼之间,却让每一个注意到他的人,都情不自禁在心底产生了一种仿佛置身利刃锋芒之下的感觉!
他真的是一个乞丐吗?
众人心中几乎同时泛起了这样的念头。
“几位大哥,请问卢员外家怎么走?”
那少年见众人只是愣愣望着自己出神,神色间大有惊奇之意,却是没有一个人开口应他,当下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
“呃……这位小兄弟,你是说卢员外吗?”
众人如梦初醒,连忙移开视线,和这样的一双眼睛对视,他们大感吃不消。
“是啊!还请这位大哥指点一下,小可拜谢了。”
少年转向回答他问话的那名带草帽乡下人,微微施了一礼。
那名带草帽的乡下人赶紧抱拳还礼,敦厚的笑了笑,道:“我叫田大牛,不是什么大哥,小兄弟你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啊!对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田大哥你好!我……我没有名字。”
少年脸颊轻轻抽搐了几下,眼神里泛起几分难言的痛苦,这田大牛无心的几句话,却在无意中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啊!没有名字!你说你没有名字?”
田大牛大吃一惊,其余几人也是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
这好端端的一个人,又不是刚出世或者还没出生的婴儿,怎么会没有名字?
少年眼神中痛苦之色更深,却是没有答话。
“呃……小兄弟对不起,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喔!对了,你是听到刚才的喊话,所以想明天上午去卢员外家讨些粮食吗?”
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色逐渐平静下来。
“是。”
田大牛挠了挠头,困惑地看着他,打量了好半晌,好像是想确定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兄弟,你真的是去讨粮吗?”
“是。”
少年的声音很平淡,再也让人察觉不到一丝感情波动,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朴实敦厚,偏偏却又有着太多好奇的田大牛,因为他实在无法继续忍受他和另外几名乡下人没有恶意,却满含惊奇愕然的目光。
“沿着街道前行,看到第一个岔路口时左拐,遇到第二个岔路口的时候走左边第二条路,然后再往前走大约一百丈就可以看到卢员外家府门上那块大牌匾了。”
田大牛似乎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不应该再追问下去,于是站起身,遥遥向着城北方向指去。
“左拐……第二条路……一百丈……大牌匾……啊!对了!”
少年在心里默默把田大牛的话念了一遍,突然一拍脑袋,苦笑道:“田大哥,卢员外家除了那块大牌匾,附近可还有什么显著的特征么?”
田大牛一愣,随即道:“有啊!他家门前还有两个特别大的石狮子,比附近其他人家门口的石狮要大得多……小兄弟,怎么了?那块牌匾很容易认的,隔着老远就可以看到了。”
少年脸上微微一红:“我不认识字。”
“喔……原来如此,怪不得小兄弟要问卢员外家附近还有……”
“田大哥,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走了。”
没等他说完,少年已是拱了拱手,转身匆匆向城北方向走去。
望着少年渐行渐远的孤独背影,田大牛不由愣在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好奇怪的少年啊!明明一身破破烂烂,偏偏却洗的那么干净……他的眼睛里好像藏了两把刀,刚才可是看得我心里直冒寒气呢……还有,他为什么没有名字呢?是真的没有,或者还是他根本就不愿意说啊……”
天际最后一抹残红掉下西山,黑色悄悄染满天空,一盏盏灯火逐渐亮起,将偌大一座云风城映得通明一片。
夜晚的来临并没有对城中的酒客商旅们造成多大影响,对他们来说,没有了那个高高悬挂在头顶的大火球,反倒是感觉轻松愉快许多。
这不,你看街道上多热闹,四处摆摊叫卖的小贩们热情高涨,一个劲扯开嗓子高叫着--
“冰糖葫芦!新鲜甜润的冰糖葫芦!”
“祖传七宝莲子羹,吃了去火又养颜,只卖两文钱一碗,数量有限,大家快来买啊!”
……
……
街道两边的酒楼茶肆、饭庄客栈更是高朋满座,猜拳行令、欢声笑语不断传出--
“六六顺啊、五魁首啊!”
“七巧妹啊、七星岗呀、骑上去啊!”
“你又输了,喝!喝!喝!快喝!哈哈哈……”
“他妈的,老子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哈哈……别他妈叽叽歪歪废话了,快喝!快喝!”
“靠!你牛什么牛!不就才赢了那么几把嘛?喝就喝,谁怕谁!有种再来!”
不一会儿,估计那个输的脸红脖子粗,嚷嚷直骂娘的家伙把酒喝下去了,两人猜拳的声音再次响起--
“三桃园啊、三三三啊!四季财啊、四就四啊!”
“乱辟财呀,乱就乱啊!好就好啊,好得不得了呀!”
……
……
一片喧嚣繁华之中,在云风城城北夜市上,有一个衣衫镂褴的少年低头慢慢走着,他紧紧抿着嘴唇,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去。
明亮的灯火打在他瘦弱的身形上,将少年孤单的身影拉的老长老长,云风城夜里热闹的气氛,却似乎和他离得很远很远……
他已经在这条街道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多次,可是老天好像就是特别喜欢和他这样性子倔强而又固执的穷苦人家作对,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虽多,却并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小心掉下哪怕仅仅只是那么一个铜钱!
他已经足足又是一个整天没有吃进哪怕仅仅只是那么一点点东西,连喝水都没有!云风城不比野外,还有野鸡野兔小鸟什么的可以打来果腹,甚至便连在山间谷地随处可见的泉水涧水河水,到了这里也要钱!
他没钱!
一个铜板都没有!
真的没有!
虽然他没有钱,可是他从来不愿意像蹲在街道边,拿个破碗乞求行人施舍可怜的那些乞丐一样,靠博取别人的同情怜悯来养活自己。
他也不愿意像那些地痞流氓一样,找个饭庄酒楼大吃大喝一顿,然后告诉老板:对不起,我没钱,先记帐,以后还……
就算是活活饿死,他也绝对不会去做那种卑躬屈膝、摇尾乞怜或者是吃白食、霸王饭之类的事情!
人,可以穷,但绝对不能因此而丧失了尊严!
他虽然穷,但他也有自己坚持的原则和信念!
“咕噜……咕噜……咕噜……”
一阵奇怪的声音,忽然从他肚子里面清晰传出。
一时间,身旁路边,行人纷纷侧目。
“哎……”
少年低低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用力勒了勒腰上那根已经被勒过无数次的裤腰带,然后,再次抿紧嘴唇,眼睛盯着地面,一步步慢慢往前走去。
周围行人见他面色苍白却又强行坚持的模样,先是一愣,接着便轰然大笑,直笑得惊天动地!笑得眼泪直流!他们可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奇怪的一个人,明明就穷得叮当响、饿得咕咕叫了,偏偏却是勒勒裤腰带又继续低头而行,倒似这么做就可以不再穷、不再饿了一般。
路边一个摆摊的小贩笑道:“这小子还真有趣,明明就饿得快不行了,偏偏就是要死撑着,当真应了古人所说的那句话:死要面子活受罪!简直活该!”
他旁边一个摊主“哈哈”大笑,顺口接道:“……是啊是啊!我看他来来回回在这条路上走了好多次了,眼睛一直紧盯着地面,好像这地上还真的可以拣到钱一样!如果那么好拣,我们还做什么生意,天天上街拣钱不就行啦!”
“哈哈哈……这小子还真是的!这种异想天开的事情,真亏他想的出来!”
……
……
少年瘦弱的身躯微不可察地抖了抖,轻轻咬了一下干涸的嘴唇,周遭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嘲弄嘻笑,犹如火红的烙铁,狠狠落在身上,烫到心间。
他的眼眸深处,仿佛有熊熊烈焰,在腾腾燃烧。
他的双手指甲,深深陷进了手掌。
是什么样莫名的情愫,紧紧堵住喉咙,沉沉压在心头!
他想仰天大吼怒啸,痛斥世间的不平!
他想横眉冷对苍生,发泄心中的愤恨。
他想……
他想了很多、很多、很多,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去做。他只是低着头、抿着嘴、咬着唇,默默前行,静静前行,眼睛紧盯着地面,生怕漏过哪怕只是那么一丝一毫、半尺一寸……
虽然他已经饿的几乎就要虚脱,可他的步伐,却依然是那么坚定!
这样的经历,类似的经历,他已经历过许多、许多、许多,他久已学会忍耐,虽然热血仍旧沸腾,可他已经学会忍耐,能够忍受常人之所不能忍!
他知道,他清楚,他明白,要走自己的路,就一定不能太过于在意别人的目光,所以他不再停步,不再和他们计较,他要走自己的路,走一条只属于自己的路,哪怕从来没有一个人理解!
身旁身后的笑声逐渐小了许多,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间就那么静了下来,唯有那个看起来十分瘦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的小小身影,还在慢慢往前走着,一步、一步、又一步……
方才笑得最大声、最开心的两个小贩互相望了一眼,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说不上来,从对方眼中,他们看到的全是茫然。
曾几何时,自己是否也一如眼前的少年,满怀希望,满腔热血,满腹坚持……
只是,当生活的无奈,当现实的残酷,狠狠落到心上,压在肩头,那满怀的希望,那满腔的热血,那满腹的坚持,逐渐破灭,逐渐冷却,逐渐远去……
可是这些,毕竟曾经存在!
“嗒……嗒……嗒……嗒……”
少年轻微的脚步声似乎逐渐清晰起来,一声、一声、又一声……直至后来,“轰隆隆”响在了他们的心扉之上。
“小兄弟,请等一等!”
先开口说话那名小贩冲着已经走到了十余丈开外的少年大声叫道。
少年依旧前行,大概是因为中间所隔的距离远了,所以根本就不曾听到。
小贩急了,摊子也不管了,快速从小凳子上跳了起来,快步往那少年追去。
“前面那位低着头走路的小兄弟,请你等一等!”
他一边跑,一边高声叫着,语气大为焦急。
少年愣了愣,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抬起头,静静看着气喘咻咻跑到他面前的小贩。
“这位大哥,你是在叫我吗?”
小贩抚了抚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笑道:“是啊!小兄弟,是我在叫你。”
他的笑容很开心、很真诚,早已不是刚才那种幸灾乐祸的嘲笑。
“你叫住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有啊!你想不想吃冰糖葫芦?”
“我没钱。”
“我知道,可我没说要收你的钱啊!”
少年又是一愣,张了张嘴,却又似乎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打住了,他认真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小贩,很认真!他眼神中很是疑惑,这天下哪里可能有免费的晚餐?
如此过了好半晌,直到肚子里再次传出“咕噜咕噜”的响声,他方才缓缓道:“那你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
“我也没有说要你帮我做什么啊!呵呵!小兄弟,来!来!来!快跟我来!”
他一拉少年的手,就要往回走去,可那少年饿是饿得有些晕了,脚下却犹如生了根一般,硬是没有挪动半分,只是不解地看着这个片刻之间前后变化反差太过巨大的小贩。
“小兄弟,怎么了?”
“真的不用钱,也不用我帮你做事?”
“不用!不用!我自己心甘情愿请你吃的,还要什么钱,还讲什么条件?如果你嫌冰糖葫芦不好吃、吃不饱,我还可以带你去吃包子。”
在小贩诚挚真恳的目光下,少年终于被说动了,他笑了笑,高兴地道:“好!我跟你去,这位大哥,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
月亮晃悠悠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洁白的光辉洒向大地,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安静下来的人群再度开开心心谈笑起来,欢声笑语中,不时将目光投向那名坐在小贩旁边,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抓起面前肉包往嘴里塞的饥饿少年……
他们的目光中,闪动着的,可是那种被称为感动的东西?
绚丽的红光冲破了黑暗的桎梏,从东方地平线上喷薄而出,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云风城城北土地庙旁边的一株绿树下,一个衣衫镂褴的少年双臂团抱在胸前,双目紧闭,半倚半躺在大树底端,略显苍白的脸上挂着淡淡笑容,似乎正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以至于在睡梦中都不知不觉轻笑了出来。
清晨的阳光很是柔和,透过树顶茂盛浓密的枝叶,点点碎阳斑斑驳驳洒在了酣梦未醒的少年身上,仿佛为他盖上了一床金色的碎花棉被。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许多事情冥冥中早有注定,就像一个人的出生,贫富贵贱丝毫由不得人选择。如果可以,谁不愿意生在帝王家,一来到这个世上就被无数光环和荣耀笼罩着?最少树下这个打小就开始颠沛流离、四处流浪的少年是想过的。
可是,有的选择吗?
他小小年纪,却已经饱历风霜,已经看到过、经历过许多世情冷暖,他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甚至将来要走向何方,去往何处,他都不知道!不是他没想过,而是想不到!无论他已经经历过多少挫折磨难,可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一个没有家,没有亲戚朋友,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孩子。
像他这样穷苦的人,世上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多得数也数不清……他们没有人生目标,没有关系背景可以依靠,没有人告诉他们活着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活着,只不过就是单纯的为了活着。
为了生活,为了活下去,许多人,无数人,大部分人,堕落了!
为了活下去,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包括出卖自己的尊严,出卖自己的良心,乃至于出卖自己的灵魂!
他,很穷,很苦,甚至比许多人,无数人,大部分人,更穷,更苦!可他毕竟还没有堕落!
虽然他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可是他相信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他相信自己既然来到了这个世上,就一定会有其存在的价值,所以他必须活下去,找出自己存在的价值,哪怕再穷再苦,他还是决定好好的活下去!
他太固执,太高傲,同时也太有原则,像他这么穷苦,偏偏却又莫名其妙坚持着这样那样许多莫名其妙东西的人,世上估计不多了。
像他这样吃了上顿,连下顿都不知道在哪里的人,又何必如此执着?可他偏偏却就是如此奇怪的一个人。
像他这样既没有家,又没有钱,更没有亲戚朋友可以依靠,甚至便连耐以生存的一技之长都没有,偏偏却又有着不少火热的希望,莫名其妙坚持着不少所谓原则的穷苦流浪小子,应该早就饿死街头或者曝尸荒野了才对,可他偏偏却又没有死,虽然依旧那么穷,那么苦,但好歹总算还是活了下来!
这不是奇迹,真的不是!
这世上各种各样希奇古怪的事情虽然不少,甚至多的有些数不胜数,但奇迹总还是不会时常发生的!
他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那也许只不过因为他想活下去,哪怕穷些、苦些,能活下去总还是好的。
当然,除了这个,偶尔他多多少少总还是会有些小小的运气,即使不能让他飞黄腾达、大富大贵,但无论如何,在紧要关头,总还是及时地使他能够继续存活。
天道即使不公,人间毕竟仍然有情,就像昨晚请他吃饭的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就像以前曾经数次在他几乎就快要被饿死的时候,又把他从阎王殿里拉了回来的几名好心人……
所以,他还活着。
他很感激,即使他们并没能给他任何其余的帮助,但他们却曾让自己在最难渡过的时候,在生命濒临死亡威胁的时候,给过自己最需要的帮助!虽然自己并没能给予他们任何回报,他们帮助自己也并非怀着一颗希望得到自己回报的心,但他真的很感激这些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
他虽然一无所有,却并非一无所知,施恩不望报,受者莫敢忘!
身为万物之灵,一个真正的人,无论男女老少、贫穷富贵,都应该怀有一颗敢恩的心,不是么?
“当……当……当……”
清脆的铜锣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似乎有些漏风的破嗓门随之响起:“派粮啦!派粮啦!卢员外大发善心,体衅百姓,派粮啦!派粮啦!”
清脆的铜锣声音和那如同鸭子嘎嘎叫一般难听的声音交替响着,在空气中远远荡漾出去,传出老远老远……
“我靠!敲什么敲?这么大清早的,谁他妈这么恬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咦?这是……”
“哇!还真的派粮啊?我没有听错吧?”
“我靠!看样子我们的‘守财卢”员外还真的是良心发现喽!哈哈……”
“别说了,先别说了,当家的,你快去把老大、老二他们叫起来,咱们一起领粮食去!机会难得啊!”
……
……
不一会儿,云风城沸腾起来了。
半个时辰之后,卢员外府第前排起了长龙。
云风城地处偏陲,虽然依靠来往的客商行旅带来不少商机,但真正能够赚到钱的毕竟不多,富裕人家始终只占了少数,更多的云风城居民,特别是城郊城外的百姓,还是很乐意参加这样的活动的。
有免费的东西拿,谁不喜欢?所以就连不少家境殷实,并不缺少这么一小袋粮食的人家也来了,他们不为别的,就为了图个热闹。人活在世上,许多时候也不过就是为了图个热闹,如此而已,不是么?
“站好!站好!排好队!”
“他妈的!谁让你插队的!快给老子滚到后面去。”
“你!你!你!还看什么看?老子说的就是你!快到后面去!”
……
……
你还别说,来这领粮或者凑热闹的人可当真不是普通的多,竟然从卢员外府第门口一直排到了百丈外的街道转角,看样子,少说也有那么几百上千号人了吧!
人一多,自然就会乱,拥挤熙攘的人群难免磕磕碰碰、你推我挤,不少喜欢取巧又来迟了排到后面的人就趁机插队往前面钻……
这不,卢员外家派出和请来守粮护粮派粮的家丁、护卫们正在维持秩序呢!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前来领粮的人龙已经在街道转角之后又延伸了好几十丈,并且远处和四面八方仍然陆续不断地有人往这边匆匆赶来。
负责指挥派粮的是一个头带鸭舌帽,留了两撇老鼠须一样的小胡子,左手拿帐薄,右手拿毛笔,看起来像是卢员外府上管家的中年男人,他抬头望望天色,日上三竿,阳光已经从初时的柔和慢慢转为了炙烈,照到身上,火烧火撩的。
他伸手用手中的帐薄往头上挡了挡,赶紧让身边的家丁将遮阳伞撑了起来。然后,看了看从身前往远处延伸了老远的人龙,觉得现在时间差不多了,人也基本到得差不多了,于是扯开他那副漏风的破嗓子大声喊了起来。
“各位亲爱的父老乡亲、街坊邻居,大家好!我们卢员外乐善好施、菩萨心肠、体衅百姓……”
话音未落,人群中猛然爆出一阵哄笑,无数声音霎时间将鸭舌帽管家的破嗓门掩盖了过去。
“卢员外乐善好施、菩萨心肠、体衅百姓……哈哈哈!笑死我了!”
“这小样真他妈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卢员外要真像他说的那样,我们还叫他‘守财卢’吗?”
“是啊是啊!这云风城远近,谁不知道‘守财卢’是出了名的爱财如命、斤斤计较!青天白日的,这么多人面前,这样的话可还真亏他说得出来……”
他身后一个看起来像是外地来的流浪汉轻轻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悄声问道:“这位老兄,可不可以请问一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那人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笑道:“老弟,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从外地来的吧!你不知道,开仓放粮的这个卢员外,今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线了,竟然做起布施接济百姓的事情来。他平时可是……”
一时间,讥笑嘲笑唏嘘之声不断,人群中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无不争相揭露着卢员外平时的种种糗事‘恶行’,大笑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整个云风城城北都显得嘲杂不堪,场面一片混乱,几乎已是难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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