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回评
第一回风月无情
金庸的小说,尤其是长篇巨构,常用“冷水泡茶慢慢浓”之法,即开头总是悠悠远引,而后才渐入佳境。“射雕三部曲”就都是如此,在小说的第一回书中,作者并不急于让第一主人公出场。小说开头所写,只是与主人公大致相关的人和事,而后慢慢将主人公及其故事导引出来。正因如此,有不少读者往往很难领略金庸小说第一回书的真正妙处,以为它平平无奇,实际上当然并非如此。
本回的特点,要与《射雕英雄传》的第一回比较,才有意思。简略来说,这两部书的第一回,有以下几点不同:一,《射雕英雄传》的第—回回目是“风雪惊变”,这部书的第一回回目是“风月无情”。“风雪”与“风月”,一是指历史沧桑,二是指男女情爱,侧重点显然各不相同。二,《射雕英雄传》的开头写的是钱塘江边,村民听说书人讲述汉人遭受战乱之苦的故事;而本书写的是嘉兴南湖畔一道姑、一老汉听少女采莲时唱当时的情歌。虽都是江南乡村风景,但意境却不相同。三,那说书人开头唱的是诗,内容是“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而本书采莲少女唱的题词,有“芳心只共丝争乱”、“万愁引着江南岸”等句。诗为正格,可以入史,说的也恰好是正史中的战争动乱之祸;词为诗余,多用以抒怀,且歌咏的多半是个人的情感。四,也可以从两部书开头的听众的反应来看,前者村民听了说书人讲的战乱故事之后,义愤填膺、群情激喷;而本书中道姑听了少女的唱词,则黯然销魂,孤独感伤。总之,“风雪惊变”和“风月无情”都不仅是第一回书内容的概括,而且也奠定了全书的叙事基调。
具体说这一回“风月无情”,表面上看是一幅平静祥和的秋湖采莲唱曲图,但观图人却是疯癫的老者武三通和神秘的道姑李莫愁。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来找已故的陆展元夫妇复仇,一个要掘墓盗尸,一个要杀人泄愤。复仇当然是武侠世界中的寻常之事,但武三通和李莫愁的做法,却未免过于离奇古怪。而这种离奇古怪的不和谐局面,正是作者的叙事目的所在。具体说,首先,是要以此造成惊奇与紧张,吸引住读者。进而,武三通、李莫愁两人的复仇,起因乃是各自畸形的单相思,这才导致变态的复仇行为。再次,作为全书的引子,这一回书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是要引出一些重要的的人物,包括武敦儒、武修文兄弟和郭芙,当然还有程英、陆无双。最后,《神雕侠侣》作为《射雕英雄传》的续书,本回书又有上挂下联的功能。武三通和柯镇恶,都是我们的老熟人;郭靖、黄蓉既然来到了嘉兴,他们的出场就只是迟早之事。
再说本回的叙事结构:从少女采莲唱词开始,先是从李莫愁、武三通的视角来远眺,交待全景(眺望者亦在景中)。次写小船靠岸,又从程英、陆无双的视角,对武三通进行近观,不仅要让她们“看”武三通的发疯,还要让她们“引”着读者自然地回到陆家这矛盾集中之地。接着转为陆立鼎的视角,看墙上血掌之印,略述兄长之事。后来武三娘携子登场,则讲解前因,以便陆立鼎(及读者)了解情况。程英、陆无双逃回家中,省去了对武三通掘坟一幕的具体描写。而武三通抱走武敦儒,留下武修文,以便让他见到郭芙、柯镇恶,从而引出更重要的人物来。小说视角转换运用自如,既让人观看了每场好戏,又节奏明快、毫不拖泥带水,妙在一切自然流转,让你不觉得有任何人为的痕迹。
第二回故人之子
上一回留下的悬念,在这一回中向着出入意料的方向发展:武三通本是寻仇者,没想到却变成了救难的人;进而,他虽有心好意救人,却又无意间引狼入室;最没想到的是,他的武功虽然不低于李莫愁,但脑袋不灵光、兵刃又不顺手,终于救人不成,反受其害。李莫愁本意是要对陆立鼎一家赶尽杀绝,她要做到这一点本来是易如反掌,没想到杨过阻挠在先,青袍客相救于后,而陆展元留下一块丝巾,被武三娘一分为二,最终居然当真改变了李莫愁杀人的决心。结果是,她只掳走了陆无双,那青袍客则救走了程英,李莫愁的复仇终于虎头蛇尾,这就自然而然地为后文埋下了重要的伏笔。
本回名为“故人之子”,主角当然应该是郭靖的故人、当年的结义兄弟杨康的儿子杨过。杨过这位小主人公的形象,却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谁能想到这位脏兮兮的小叫化子居然是当年“小王爷”杨康的儿子?谁能想到这位油嘴滑舌、流里流气的小家伙,居然是郭大侠的故人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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