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力好的人,站在海岸上,抬头朝西望,目光抻远去,再抻远去,就看见茫茫大海的中间呈现出一片黛色的水,像是天上云块投下来的阴影。天气特别晴朗,那黛色就深成墨绿色,也就真真切切地看见一个浮在水上的岛。
有人说,以前海上没有这个岛。那一年,连续一个多月天昏地暗,下着滂沱大雨,接着刮台风,洪水泛滥,潮水又暴涨,倒海翻江。风过了,雨停了,天晴了,海水退走了,海上就凸出这个岛。又有人说,开天辟地时,就有了这个岛。原来没住人,住着一群恶鬼,是个鬼岛。那些在海上冤死、屈死、暴死、惨死的人,变成水鬼后,心不甘,经常到海底龙宫闹事。海龙王恼怒,派兵驱赶,他们就跑到这个岛来躲避。这群恶鬼不敢到龙宫闹了,就在海面上闹。怎么闹?兴风作浪。某日某时天气很晴朗,霎时飞来一块黑云,那云块漫卷,越卷越大,重重地压下来,压得很低,快压到水面时,闪电腾空,雷声大作,紧接着,风雨疯狂起来,海水也就趁机汹涌翻腾,浊浪滔天。这样的天气每年都出现许多次,在什么地方出现,什么时候出现,无法预测,连那些很会看天气的老渔工也躲不过。但是,渔工们都有对付的办法。海上行船时,突然瞧见风起云涌,就马上落下船帆,接着亮出大刀、斧头,一边跺甲板,一边大声喊打喊杀,把那恶鬼吓跑。不一会儿,那风那浪就泄气了,渐渐地也就风平浪静了。还有人说,这原来是个海贼岛。一群海贼结集在岛上,个个面目狰狞,凶悍无比。海贼有两艘三根桅杆的大帆船,经常游弋于海上,碰上来往的商船、渔船,就冲过去,枪炮齐鸣,杀人,越货,沉船。这两艘海贼船还经常在沿海打家劫舍,所到之处,衣物粮食,猪鸡牛马,洗劫一空,闹得海边的村庄鸡犬不宁。后来,官府派大兵围剿,打了三天三夜,全歼海贼,一把火将整个岛烧得精光,那两艘大船也烧成两堆炭。打那后,岛上没人了,只有飞禽走兽。
这个岛的对岸是水角镇。水角镇的渔船出海去,要是从旁边经过,就望见岛上长满花草树木,郁郁葱葱,又看见山羊、猴子、黄猄、野猪、狐狸、兔子在岛上走动;如果天气有变,比如要刮台风,渔船从海上跑回来,跑过岛边,就看见成群结队的海鸟呼啦啦从四面八方朝岛上飞来,到处白花花的,是个鸟岛。过往的渔船从不敢往这个岛靠,更没人敢上岛来。为什么呢?说岛上有一种奇香袭人的花,叫五色花,花朵像汤碗那么大,五种颜色分别是红、黄、白、蓝、紫。早上、中午、下午,或夜晚的月光下、灯光下,花色又变化着,十分艳丽。男人上岛来,这种花就幻化成一位窈窕的少女,一脸媚笑地向你走来,在你面前轻歌曼舞,那花的香气就渗进你脾腑,让你如痴如醉,你就不思回返,终而绝于花下。女人上岛,那五色花的花瓣就扇动起来,变成一只只彩蝶飞起,满天纷飞,接着又听见弦歌四起,不绝于耳,你就感觉心神纷乱,情欲勃发,于是忽哭忽笑,在岛上呼喊狂奔,直至声断气绝。
其实,这个岛上是有人居住的,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珍珠岛。 海水退潮时,就有人从珍珠岛走下来,裤脚都挽得高过腘窝,一双双大脚板踩着水渍渍的海滩,朝对岸的水角镇走来。这个岛的人皮肤很黑,尤其脚腿很黑,走路的姿势很相似,脚步迈不大,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又短促,没有尾音,好像不肯敞开嗓子说,人人又都喜欢戴那宽大的竹叶帽,似乎要将自己藏在帽檐里。他们上镇来,都怯怯的,三五个踩着脚后跟走在一起,眼睛很像被网围住了的鱼,很警惕、很惊慌,东瞧西瞟的。他们总是急急匆匆的,卖完了东西,或者买好了东西,躲到一个角落去,顶着大竹叶帽坐成一圈,每人噼里啪啦吃一碗汤面,或者吃一碗薯粉条,抹嘴巴站起来,又成群结伙走回岛去。水角镇人从不拿正眼瞧珍珠岛人,拿眼角瞧,而且目光很轻,很省,只在他们身上游移两下,或者瞥一眼,嘴巴很自然地一撇,好像也哼一下,便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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