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彩民族文学书系·丝竹》:
照完合影,上课的时间就到了。学校负责人命令六年级的留下,其他班照常上课。邢健把相机里照完的胶卷卸下,换上新的胶卷。
接下来照个人标准相。
一到照标准相,问题就出来了,背景颜色很难选,学校除了一面石墙,就没有什么好作背景的了。邢健想,也许拿石墙作背景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他拿相机比了比,又找来一个学生站在石墙前面比了比。这一比,问题又出来了。邢健从相机的取景框里看到,那站在石墙前面的学生,像一个正在就义的小英雄。当这一景象出来时,邢健坚决要重设背景,这么小的孩子,平生的第一张相片一定要喜庆,毕竟他们往后的日子还相当漫长。
邢健朝学校负责人走去,问学校有没有国旗。负责人说:“哪来的国旗,粉笔都是到乡教站去耍赖要来的,学校一分钱都没有。”负责人左手搓着右手,邢健看在眼里。本来邢健想问问,每逢节假日,学校不是要组织升国旗仪式吗?但邢健最终没有问。在一个粉笔都靠耍赖得来的学校,没有国旗自然就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
王乘风走上前来,说:“村党支部好像有一面党旗,我去把它借来挂在墙上作背景,就当这帮娃娃提前入党宣誓了。”
负责人说:“好,这当然好。”
去借党旗还需要一些时间,负责人就喊学生们回教室。负责人也顾不上邢健,他朝邢健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自顾自地去上他的课去了。
王乘风已经走出去五百来米远,邢健箭步朝他赶去。邢健想着,自己不赶去,老站在学校门口也不是办法。
村支部书记正在山坡上种地,王乘风在路边扯着嗓门儿喊。他喊支书表叔。表叔应了一声,就继续种他的地。
王乘风说:“表叔,我们找您借党旗。”
支书说:“那你得去找文书借。”
王乘风问:“文书是哪一位?”
支书说:“风儿啊,贵人多忘事啊,不就是你家姑爷吗?”
王乘风拍拍脑袋,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不就是前两个月的事吗?”
第一节课下了,第二节课也下了,第三节课上了一半,邢健和王乘风才把党旗借来,固定在石墙上。他们先是用正面朝外,那镰刀铁锤非常抢眼,邢健拿镜头比了比,发现阳光下的镰刀铁锤发出耀眼的光芒。
整面党旗作为小孩的背景不合适,人太小,旗帜太大。邢健就把镜头对准单纯鲜红的部分,他一看,这角度很好,把旗帜最单纯的、最鲜艳的红色亮了出来。他拉个孩子来试试,还真出效果。他让王乘风过来看看,王乘风看了,觉得可以,于是两个人就决定把这颜色作为这一百多个孩子人生中第一张照片的底色。邢健和王乘风嘴上没说,其实心里都有一个心愿,愿这一批孩子都能走出大山,都有一个好的前程。
布置妥当后,负责人就把学生一个接着一个牵过来。此时,邢健也好,王乘风也好,负责人也好,学生也好,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的。邢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把一个村庄的灿烂,都留在他的镜头里。
邢健在灿烂中发现了问题,大概有一半的孩子赤着双脚。
入人美好的四月,说的是山脚下的四月,山上的四月还是寒气逼人,孩子们双脚踩在地上,一阵接一阵地发抖。邢健的眼泪噙在眼睛里,透过眼泪,他看到一个和他家芸芸一般大的女孩蜷缩在墙角,光着脚丫,衣衫单薄而又破旧,一脸茫然,孤独而又无助。邢健看着女孩,心里突然就很难受,像谁在他的心上不停地捅刀子,他只能努力用手捂住胸口才没那么难受。
邢健捂了一会儿胸口,喘了几口粗气,终于好受了一些。但心脏跳动的速度不减,反而有增加的趋势。这一加速,心跳就变成了心绪。邢健心绪难平,萌生出认下眼前这个女孩当干女儿的冲动,就当自己多了一个女儿。
邢健这次出门带了一千元钱,路费和住宿花去他一百元,摩托车司机敲去他九十元,路途零用花去了几十元,现在腰包里还有七张百元人民币。若论工资,这钱够他挣半年的,但是谁都知道,记者如果仅靠工资吃饭,连隔壁家都会被饿死。邢健这钱既不是从他老婆存折上取出来的,也不是从报社财务那借的,而是他赚外快得来的,完全可以由他自己支配。
邢健刚才在照相的时候,看到那么多孩子打着赤脚,一时心里发酸,想发发善心,现在回过头来想,幸好当时没有一时冲动,要不然一定收不了场。就算给他们每人买十元钱一双的“奋斗牌”解放鞋,他都无能为力。但是他还是决定为栋青坳的孩子做点儿什么,人对这世上的事情,永远是尽不完力的,只能尽心,心尽到了,也就无怨无悔了。
邢健得去找负责人摸摸底。这个底怎么个摸法呢?在栋青坳的这两天时间里,王乘风的妹妹妹夫一家,真的是把他当舅子看待。老话讲:吃人三餐,还人一席。他得回请他们一家人,以表感谢。到时候,把负责人也请来,边喝酒边了解情况。比如说蜷缩在墙角的那个小女孩,是谁家的?多可爱啊,要是多一个人疼,她的童年也许会幸福许多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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