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论
为明学科之道
什么是学科之道?这是本书研究的基本命题。伴随着时代和大学的变迁,其内涵也在传承与创新之间获得了新生,既有经典文本的精深注解——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也有本土化的时代阐释——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强调提高全民文化素质、推进高等教育普及化。①然而,学科之道至今没有引起学术界足够的关注,大部分的研究成果依然停留在探寻学科建设之策这一维度上,较为可靠的思路应该符合寻治学之策必先明学科之道,如此才是学术界服务于“双一流”建设较为恰当的方式之一。
既然学科之道很重要,那么,学科之道应该研究什么?基于道是事物系统性、整体性、普遍性、终极性的规范界定,我们可以推理,学科之道这一命题的基本研究范畴包括:①学科本质上究竟指向什么,在不同历史阶段的内涵有何差异;②学科是如何成长演化的,在比肩世界一流的历程中存在哪些因果关系;③学科发展遵循什么样的逻辑,如何体现人为设计与内生力量之间的张力。
一、历史视野中学科内涵的界说及变迁
学科是一个历史的概念,是在一定时空场域下按照规范的措辞建构起来的知识形式,具有遗传与变异的特性。“学科”一词源自“印欧字根 希腊文的教学辞didasko(教)和拉丁文(di)disco(学)均同”②,即所教或所学的知识内容,学科尚处于知识一体化的图景。14世纪前后,学科逐渐成为新兴大学的“高等部门”,如由神学、医学、法学等学科形成的组织。到了文艺复兴时期,历史、文学、艺术、哲学等理性知识获得了重生,一切真理被认为在古希腊和罗马时代的经典著作中得到了完美的诠释。17世纪以来,自然科学在知识场域的纷争中大获全胜,以其确定性、客观性、可验证性的知识获得了学科的美名,这个时代的学科是在以科学为基础的现代语境下形成的。19世纪以来,民族国家对社会科学的需求以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等知识形态得到了学科的确认,但随着科学主义的盛行,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所涵盖的学科仍然处于非主要地位,所谓的“科学知识”仍然是当今对学科强有力的脚注。综上所述,“学科”概念尽管从未离开过知识本性,但在不同时代却带有统治阶级和社会文化选择的痕迹。
根据学术界使用“学科”概念的范畴来看,学科包括科学学视野中的学科和教育学视野中的学科:前者对学科的认识主要聚焦于知识客体的生产、组织和再造,认为学科的产生有赖于认识主体对客观世界运行规律的把握,在抽象归纳的基础上被广泛认可;后者往往将学科作为教学和学术生产的组织单位,被赋予人才培养和社会服务的功能。③国内外权威的词典都对学科的这两种基本含义做了解释,对学科的定义主要有两类:一类认为学科是知识的分支;另一类认为学科是教学科目。当然,学科的“知识分支说”和“教学科目说”并非二元对立,而是“源”与“流”的关系,从学科本质意义上来说,学科的逻辑起点在于知识,知识是学科的细胞,学科是一组相对独立的知识集合体。④
首先,学科是一组相对独立的知识体系。学科并不是一种笼统的称谓,相关知识组合在一起能否被称为一门学科,还需要从研究方法、研究对象、理论体系三大要素出发进行基本的拷问。同时,知识能否被纳入一门学科还要获得学术界的广泛认同,尤其需要经历岁月的洗礼以及跨时空的实践验证,而非由金钱、权力抑或宗教审判其价值的合理性和永恒性。
其次,并不是一切知识都会被纳入学科体系之中,只有在知识发展到一定阶段,成为专门化、体系化、逻辑严密的知识体系之后,才可以被列入学科的范畴。正如华勒斯坦所强调的:“称一门知识为一学科,即有严格和具认受性的蕴义。”⑤从科学意义上来讲,一门学科的知识体系主要由经验、理论、结构三种要素组成,或者具备独立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概念体系。英国学者保罗 海伍德 赫斯特(Paul Heywood Hirst)认为,能称得上学科的知识体系必须具有特有的中心概念、蕴含逻辑结构的概念关系网、独*的表达方式等特征。⑥国内学者刘仲林在《现代交叉科学》一书中对具备学科资格的知识体系提出了六大标准,具体包括研究对象、代表性成果、知识体系结构、系统性、独*性、可验证性等内容。⑦可见,从科学意义上来讲,学科的确立必先有相对独立的研究对象,按照特有的概念体系和研究方法来获得属于自己的学术领地。然而,从教育学意义上来讲,不是所有的知识都会被列入学科的范畴,只有那些有价值的知识才会被选择用来培养完善的人,一般认为,学科知识的理性越多,它的价值就越高,如人文学科属于理智学科,就会比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类知识更有价值。英国哲学家、社会学家赫伯特 斯宾塞(Herbert Spencer)根据学科价值的功利主义逻辑,在《什么知识*有价值》一文中按照重要性程度把人类生活的主要活动分为社会生存、生活、教育抚养、闲暇爱好等。⑧
*后,学科还表现为一种组织形态,成为知识生产、传播和应用的基本单位。中世纪大学产生于行会组织的基础上,从简单的分科教学组织到后来的英国皇家学会(Royal Society)和法国科学学院(Académie des Sciences),再到后来德国大学的讲座制、英国大学的学院制、美国大学的系科制,这些都是学科在科学领域或大学中的组织形态。学科组织的产生有赖于知识的批量化生产和传播,从经济学意义上来讲,学科组织化依据知识产出的结构优化原则,以降低知识生产的交易成本为导向来提高知识生产的范围收益率。除此之外,有学者还从对政治学、科学学、管理学、社会学等四个学科的多元审视中总结了学科组织化的多元价值及其实践合理性。⑨显然,伯顿 克拉克(Burton R. Clark)抓住了学科组织化的关键要素,即学者与学者之间的联结,从这个角度来看,托马斯 库恩(Thomas S. Kuhn)提出的“科学共同体”概念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科学共同体是科学建制的核心,是由一组遵守同一科学规范的学术研究者组成的,便于学术交流和学科规范再生产。另外,教育实践活动的形式对学科的产生有着直接的作用。⑩日本学者欢喜隆司认为,“学科是教学的一种组织形态,但不是教学的唯一组织形态”11。他进一步指出,不是有了学科才有了教学,而是有了教学才有了学科,即教学组织催生了新学科的产生。
除了上述对学科概念本源性的认识之外,国内外学者还从其他视角对学科进行了延伸意义上的解读,其中,学科隐含着知识本身所具有的权力,以及对受教育者的规训力量。当以卡尔 曼海姆(Karl Mannheim)等为代表的知识社会学群体认识到知识可能建构在意识形态或利益的基础上时,学科、知识、权力、规训之间的关联开始浮现。*具代表性的观点来自米歇尔 福柯(Michel Foucault),他从权力的视角来解读学科,认为学科/规训是“生产论述的操控体系”12和“主宰现代生活的种种操控策略与技术的更大组合”13。规训和权力成了制造知识的工具,而学科知识体系的更新与完善又再次强化了权力的存在。尽管权力视角有力地揭示了社会建制和意识形态对建构知识体系的重要影响,但我们对学科的认识还需要根据场景来选择合适的视角。国内有学者基于教育学视角,将学科视为知识形态、活动形态、组织形态共存的统一体。14另一种代表性观点就是运用发生学的方法来考察学科。15上述研究成果有两种倾向:一方面,运用多种视角考察学科概念,试图进一步深化和演绎新的内涵;另一方面,以知识为逻辑起点纳入多种边缘性解释,也显示出从系统意义上把握学科概念的倾向。但我们始终要明确的一点就是:学科的逻辑起点是知识材料,其在不同场景下有独*的表现形式——教学科目、科研活动、学术组织等,切不可脱离了知识形态去追求边缘性的概念解读。
二、大学学科的特殊研究场域
如果说学科是科学体系发展成熟的产物,那么,大学学科则是被制度化的亚学科系统(某一学科类别)或地理中心(实体的学科组织)。虽然我们有理由相信任何一个学科组织都应该以完善知识体系为终极目标,但由于知识生产的复杂性与不确定性,很难说具体的“地理中心”在这一过程中发挥了多大作用。因此,对于大学学科而言,应以实体化的学科组织为工作核心来提升知识生产能力,学科组织化将成为办学者一切工作的抓手。16为了进一步探讨大学学科组织化的基本范畴,我们有必要首先梳理学科与科学、教学、课程、专业、院系等概念之间的关系,然后在此基础上探讨影响学科组织发展的关键变量,主要包括学科制度和学科文化两个方面。
1.学科、专业、课程一体化发展
在科学与学科的相互关系和矛盾运动中,科学是第一性的,是决定方面的因素,学科是第二性的,是被决定方面的因素。17尽管科学的发展规律决定着学科的发展方式,但自从学科进驻大学之后,它便被组织者和管理者赋予了更多的功能。当学科进驻大学以后,其人才培养与知识生产的功能并驾齐驱,甚至人才培养成为大学学科的第一功能,我们可以以此来区别大学学科与其他学科组织形式。虽然这种观点过于武断,但它却表明了学科之于大学的重要性,以及大学学科的差异性。显然,大学学科只是科学组织化的一种表现方式,而教学却赋予了大学学科新的生命力,同时也丰富了关于大学学科的组织与制度的研究。
当学科同时具有知识生产与知识传播的功能时,大学组织内部随即产生了一系列关于知识的概念,如科研与教学、专业与课程等。学科是一个科学学的概念,既有知识体系的属性,又有学术组织的实体表现;课程是教育学的概念,意在从学科知识中选择*有价值的部分组成教学内容。18作为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概念,专业往往具有较强的实体意味(与学生、班级、教师、设备相配套),导致我们难以根据社会需求对专业进行动态调整。19一般情况下,学者将学科、课程、专业三个概念放在一起讨论,具有代表性的观点就是学科为课程提供知识来源,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课程的成熟度与水平;专业根据人才培养和社会职业的需求组合相关课程,学科与专业并不直接产生联系,它通过课程来影响专业。学科与学派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一般认为,学派通常存在于尚未高度成熟的学科,尤其是一些基础学科中探索空间大、理论争议强的领域,正是因为学派之间的思想争鸣和理论分歧,学科发展也有了进步的源泉,新学科的萌生也有了土壤。20另外,院系组织是围绕学科组织制度化而形成的:首先有一个学科,然后才有一个专业,有一个系,有一个学院。21显然,与科学、教学、专业、课程、学派等概念相比,学科对于大学组织的建构起着更为基础性的作用,它通过组织制度影响着知识的生产、传播和应用。
2.基于观念和建制层面的学科制度研究
如上所述,谈大学学科是在组织层面上进行的,而组织要靠制度的运行才能顺利完成其功能,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学科组织制度”比“学科制度”的称谓更能体现其内涵,但为了不再新增学术概念,还是以“学科制度”来表示。关于学科制度的研究,不得不提到北京大学的方文老师,他于2001年在《中国社会科学》杂志上发表的文章中提出了学科制度的概念。22翌年,鉴于这一概念具有对实际存在的科学研究制度进行反思的重要价值,《中国社会科学》编辑部发起了关于“学科制度建设”的研讨,其中吴国盛教授认为,学科制度既有观念层面的范式建构,又有社会建制层面的制度建设,且前者对后者具有决定性作用,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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