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忆(一)
昨晚,我是流着眼泪入睡的。只因睡前看到了哥哥写的一篇回忆爷爷的文字,眼泪和对爷爷的思念都不可遏止地流淌起来。
爷爷健在的时候我还小,有几年爷爷去了远在宁夏的伯父那里,不在家。
对爷爷的最早记忆是爷爷从宁夏回来了,坐在房间炕上休息,母亲在厨房喊我,爷爷催我答应:“你问(你妈)‘干啥呀?’”我不会说“干啥”,只会说土话的“弄啥”。听爷爷这么说,我的土话难为情地出不了口,他教我的话我也不好意思去学。就这样,母亲一连喊了我好几声,爷爷又在一边不停地催我问“干啥呀?”我只好跑去厨房看母亲到底为啥叫我。
爷爷是从城里回来的,不仅会说几句“文话”(家乡人管普通话叫“文话”),穿衣打扮也和村里的老头不太一样:一身蓝布中山装,一副老花镜——夏天的时候出门还会戴一副石头墨镜。据说爷爷年轻的时候在县城的餐馆当跑堂,人干净利索。没受过太多农村的苦,所以到老了,依然腰板挺直,加上常年一身中山装,有点儿像退休老干部呢。
爷爷饭量好,家里有一个专门的老碗是给爷爷盛饭用的。冬天的时候,一老碗稠稠的玉米粥,爷爷端在手里,也不怎么就菜,三下两下地,一边吹着刚出锅的热乎气,一边呼噜呼噜地就吃干净了。吃完还要把碗舔干净,玉米粥就会有一点儿沾到他下巴处的白胡子上。爷爷放下碗,满意地打个嗝,边擦胡子边站起来,脸色也红润起来。爷爷去世后,那个碗就闲置了,因为家里没有人能吃完那一老碗饭。
爷爷精神矍铄,八十多岁了,依然能拉架子车。吃完饭,爷爷活动活动。就拉上架子车,去城后(据说很久以前村里是有土城墙的,我们家住在后城墙根下,把城墙后面就叫“城后”)的土壕里拉一车干土,回来垫猪圈。
我上一年级的时候,被班上的男孩儿欺负。每次放学回家的路上,都有几个调皮的男孩儿从后面冲上来,在我的背上砸一锤然后跑开。我哭着回家告诉妈妈,妈妈说:“让你爷收拾他们。”爷爷听见了,虎着脸说:“把他的!走,不怕!”下一次放学的时候,爷爷就在路边站着,那几个男孩儿再也没敢打过我。
村里有红白喜事的时候,爷爷去吃筵席,总要悄悄地带几个“米夹夹”(用筵席上的小馍馍加点儿米碗子——家乡美食,用糯米、红枣、蜂蜜等蒸制而成,只有过年或红白喜事时才做),放在口袋里,带回家给我吃。我接过爷爷手里的米夹夹,高兴得就像过年一样。爷爷也笑眯了眼。
爷爷话不多,脸上时常带着微笑,嘴里有时哼几句秦腔,似乎从来没有什么烦心事。有一年,家里突然出了变故,母亲得大病住院。父亲带着母亲去省城西安的医院看病,正值秋收,父亲安顿好母亲,又赶回家里收玉米。那时,哥哥姐姐都在上大学,家里就剩我和爷爷。父亲带着我去地里掰玉米,爷爷在家给我们做饭。那是第一回吃爷爷做的饭,面擀得又薄又筋道,也是第一回看到爷爷的愁容。他悄悄地问父亲:“永生(我哥的名字)他妈的病怎么样?”父亲安慰爷爷:“没事,你别管。”可是,祸不单行,就在家里因母亲生病而仿佛天塌下了一半时,有一天父亲又接到了宁夏伯父去世的消息。父亲对爷爷隐瞒了这个噩耗,只说他要去西安看我母亲。不知道是不是父子连心,爷爷那一天突然在上厨房门口的台阶时跌倒,父亲一把扶起爷爷,我看到爷爷的脸蜡黄。爷爷说没事,要我父亲赶紧收拾去西安。父亲去宁夏处理好伯父的后事,又去西安照顾母亲。我和爷爷在家过了两个多月相依为命的日子,直到母亲病愈回家。那段日子,我仿佛再也没看见爷爷笑过。几年后,爷爷去世前弥留之际,父亲趴在爷爷的耳边告诉他:“爸,我哥先走了。”
爷爷具体活到八十几岁,我也不清楚。只记得有一天放学,远远看见有穿白色孝服的人从我家出出进进,我有了不祥的感觉,赶紧往家跑。跑到家门口正好碰到父亲,他拉住我,说:“你爷爷走了,你去看看。”我就跟着父亲,到了爷爷的屋里。房间的地上放着一张床,爷爷就平躺在上面,好像睡着了一样。“看一眼就行了。”爸爸说着,就拉着我走开。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难过还是害怕?
晚上,我被大人们全副武装——穿上孝衣,戴上孝帽,拄上孝棍,跟在祭奠队伍的后面去祭奠爷爷。祭奠仪式应该是很隆重的。有请来的唱秦腔的班子,还有很多村里的人围观。但这些我都听不见,看不见,我只记得我一直哭,一直流泪。后来,听母亲说,仪式结束后,人们都夸我,说我孝顺。
对爷爷,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孝顺。爷爷生前,我似乎也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中秋将至,哥哥想起了爷爷。如果不是哥哥的文字,我恐怕也不会去想已经作古二十多年的爷爷。
记得小时候每年的某一天,爷爷会买回来一瓶罐头,启开,叫我和哥哥姐姐一块儿吃,那罐头可真香甜啊。后来听姐姐说,那一天就是爷爷的生日。我们那儿的人,可能因为生活贫穷,都不兴过生日,所以我们也没人去记爷爷的生日,去为他过一次。
在这个回忆起爷爷的晚上,我的心里涌上一个强烈的愿望:如果时光能够回到爷爷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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