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读书(名家读书)》:
事后回想当年的情景,我发现在这个过程中,我在两个方面都受到了锻炼:首先是叙事能力,我要把一个事情尽量讲得让老太太明白;另外一个则是在繁简之间的合适的度,哪些内容要讲得细致,哪些内容可以一笔带过,这种内容上的繁简增删也会影响讲故事的效果。
在那个阶段我还做了一件事,掌握了古典诗词的格律。当时我想知道旧体诗词的格律,于是有一天就去问语文老师,结果遭到申斥,说这种东西是“封建糟粕”,你去学它干什么?而在当时,王力的《诗词格律》之类的书又搞不到。但我最终用了一个笨办法把最常用的格律都掌握了。我找来几十首律诗,将每个字的平仄声列出,从中寻找规律。当时我母亲见我的字纸篓中出现大量56格的表,里面填着圆圈和黑点,感到非常奇怪,不知道我又在搞什么名堂。“文革”结束后,我买到了王力的《诗词格律》,对照了一下,发现我用自己的笨办法竟然已将旧诗格律完全弄懂,甚至还发现了常用的拗格。
1972年我初中毕业,进工厂成为一名电工。电工通常是倒三班,到中班和夜班的时候没什么事,就可以看书。我从小动手能力强,进厂半年就独立当班了。我的技术提高非常快,而电工的工作特点就是技术越高,工作时间越短。我很快就带了徒弟,有问题就徒弟去,徒弟搞不定的时候打电话回来问,还搞不定我才出手。这样一来,我看书的时间就更多了。我的徒弟不久也加入进来,经常是当班的时候我们俩都在看书。
这时候已经进入“文革”后期,很多东西以内部出版物的方式印行,其中包括苏联小说和重要人物回忆录。《你到底要什么?》和《核潜艇闻警出动》是我印象很深的两部作品。“你到底要什么?”这个问题,在那个岁数其实也是我们经常要自己问自己的,因此这个小说的标题非常打动我。尽管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在一些细节上已然说法不一,但无可否认的是,当年“你到底要什么?”的困惑以及由这本书带来的“难以描述的阅读快感”已成为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文革”快结束的时候,“四人帮”在北京倒台了,他们在上海的余孽竟计划在上海搞“巴黎公社”,要求所有基于民兵加入。我们厂当时1000多人,有一个基于民兵排,我也是其中的一员,有一支冲锋枪。当时基于民兵接到通知,有可能要按照搞“上海公社”的方案拉到前线去。那时候,我已经读了一些历史书,知道这件事是对抗中央,结果肯定是给坏人当炮灰;而且基干民兵怎么可能跟解放军对垒呢,除了装备和训练天差地别之外,从道理上说也是叛逆。但在当时,基干民兵是不能违抗命令的,如果抗拒,就会受到惩罚。
要说怕死,我倒不怕,那时候我刚刚20岁。正好在此时,我读到了阿·托尔斯泰《苦难的历程》三部曲,讲的是旧俄知识分子在十月革命后的命运。小说中的两姐妹各自有了爱人,一个是红军,一个是白军,这两个爱人当然处于一种敌对的状态中。最后的结果,是那个白军爱人投向了红军。
这个小说给了我一个灵感——我当时要解决的一个问题是,如果拉上前线,我要做什么,怎么办。后来我想好了,如果被拉上前线,我就找机会带上我的枪向解放军投诚。在我想好了以后,有几天我很安静,但我没将此事告诉父母,甚至我的困境也没对父母说起过,因为可能会引起他们的惊恐。没过多久,中央制伏了“四人帮”在上海的余孽,命令解除,我们用不着上前线了。
虽然这个事情没有真的发生,但小说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文革”结束后此书重印,我立刻就买了一套,但那只是出于一种怀念,那三本书自从买来之后我一直没有再读过。但读书可以帮助解决人生问题,这真是一个奇特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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