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落日烧红天边,一整日烘烤,遍野葱绿的水桦树耷拉着叶子,时有微风,懒洋洋偏晃。知了关闭午时欢唱,死扒着树皮。准备归巢的鸟儿放低脚跟,歇坐在干枯枝头,眯眼半睡,偶有蚊虫嗡嗡,抖动脑袋,尖嘴壳随意梳理几下羽身,重回呆木睡姿。有的,干脆把头埋进一边羽翅,提早入梦了。
丹红的天边渐成猪肝色。太阳烤裂的酥土下传出几声虫鸣,锄禾的农夫张老杆牵着老马,跟在自家年迈的老黄牛后,拖缓步,悠悠往家走。山间小路,静悄悄的,牛脖子上挂的铜铃应着步子,叮当,叮当……提醒小路还有生命。
长石坡垭口已见木星村灯明。清风迎面拂来,凉兮兮的。爬坡时湿透的汗渍凉下来,贴身的黄毛成蜂窝状小撮小撮扣在肩甲,老牛熟悉回家的小路,一段缓坡,不出两里路就能进家门。张老杆甩起手中的马缰绳轻轻抽打牛屁股,老牛小步跑。
长石坡,叫得真绝!自然天成的长条青石板从坡顶拖到坡脚,足足三百米。石面光滑,赶夜路过此地,行人万个提防。四条腿走路的大小牲畜,此地更是鬼门关,滑踏摔断腿的骡马实在太多。
天几无明色,暗黑了。
老牛谨慎得很,前脚探实路面,后脚干脆并拢滑行,两个硬壳蹄子给石板划出一道一道白印。好不容易到达坡底,前蹄正欲跨出泥塘,路边坟丛处晃动着隐现个小身影,惊得老牛一个踉跄,肚皮深深埋进烂泥塘里。紧随张老杆身后的枣红老马,垭口处就有所提防,一下下吹鼻子,喘粗气。昨日钉的新铁掌,蹄子尚没走习惯,老牛失足,惊得老马慌乱脚,马蹄抠不住青石板,马背上的农具失重,将老马坠下陡坡,噼啪翻滚,直直撞到半坡枯干的老树桩上。
张老杆闪得急,没被老马撞到,心如乱麻,嘴里连连叫苦:“完了,完了!”双腿麻软,屁股又重重跌坐到硬邦邦的石板地上。磕到腰,憋到气,老人家更使不出力,喊不出声音。歪躺石板上刚缓过神,他又急急四处张望,不停嘀咕:“牛儿啊!马儿啊!”大牲大畜,老马老牛要有啥子三长两短,就断了一家人活路了,就是自己死了,张老杆也不愿两头大牲畜出啥意外。
树桩拦住滚落的驮重,堵住老马。老马前脚并拢,拱拱腰,猛抬一下屁股,稳稳站起来。
老牛迈出泥泞,头偏向坟丛中的黑影子,路边呆呆站着。
“张大爷?”
“小顺子?”
听出是顺子,张老杆连忙喊。声音低哑,好歹听准了位置。顺子快快爬上路,就着回声忙跑去扶人。
“娃!黑漆漆的,你到这……整啥嘛?”
“后妈给说的,家里的草料不够,支咱出来再多割点。”
“唉!”张老杆摇头叹气,“你那后妈,够狠心!这都啥时候了?还让你个娃儿家到这地方来?”
自打五岁开始后妈进到家,顺子再没一天好日子。九岁的娃子,他已承担起大人的繁重家务活。木星村老幼看在眼里,疼在心头,可别人家的事,总不好插手。叮嘱几句,张老杆轻扭腰,好在没伤到骨头,就着顺子递出的手站了起来。帮收回抛出去的农具,牵马回正路,老马稳稳站在前头,等顺子把缰绳递到手里,张老杆总算安心了。割好的青草放到一边马篮,犁头摆另一边,再搭两把锄头,马篮子正好相称,老牛走前,老马随后,摸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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