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
一棵枝权茂盛、花团锦簇的樱桃树掩映着一所小院,我们嗅着花香走进院内,树下静坐着两位老人。两位老人相对而坐,衬着不远的河水身后的远山,安静而又融洽。村里或许常有人来看老房子的,对于我们的打扰,两位老人不惊不奇,对于我们的打问,回答也不急不缓。老人姓周,村里的人都姓周。武学馆是他们周家老祖先在清朝道光年间建造的,仅建房就花了前后三年时间。我问老祖先是干啥的,咋有这么多银子修这么多房子呢?老人答说他们小时候听大人说,他们周家人最早是从湖北黄州长江边讨饭到这的,遇到饶姓人家被收留在家做长工。一天耕地时,周氏老祖先挖出了一吊罐银子,他抱回饶家上交。好心的饶家人说,地是我家的,银子是你挖出的,你挖的便是你的缘分,银子认你便理应归你。周氏老祖先用这吊罐银子做底垫,收购山里的土货用骡马运到湖北老家去卖,再把湖北大地方的稀罕物驮回岚河流域置换变卖。一来二去间,生意便做大了,骡马改成了木船,后来有了银子便依照老家有钱人宅子样子修了这院老房子。老屋的后堂供案神龛上原来一直供着根讨米棍,“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供案和棍子便不见了,但周氏人家一直尊敬着饶姓人户,到现在还当亲戚走动着呢。我问周家老祖先修的是自家住的庄院,咋叫武学馆呢?老人说,那古时候这里还是深山老林,土匪成灾,周家人便在老房子周边修建高墙,要求族里男丁习武护院。时间长了,周家男人都有了一身好本事,祖先里还出过两位武举人呢。周边乡邻慕名来学武艺,武举人便开馆授徒,这才有了武学馆名字,也才传承下了武学村这个地名。我目光巡游四边,想视及武学馆旧时高墙,老人明白了我的探究,缓缓站起身来,指着周边的或山头或坡地,告诉我说,那有过堡垒,那建过城墙,他儿时还去过那玩耍,现在还记着那没颓毁前的模样。古宅,古人,古事,勾起了我想知道更多事的探究,老人并不烦恼我的缠问,也许他也想向外来访客更多地谈及自己老祖先值得说起的陈年往事。我问老祖先里有做官的人吗?老人答说,周家自古出武官,老祖先里出过几位武都尉,现在后人里有当军官的,也有当公安局长的。我又问老周家咋多出武人呢?老人指着四边的山形水势慢慢地说,这是这风水先天定好了的。武学馆背后那山头叫纱帽顶,像古代武官的官帽。山势两边环流着岚河和瓦溪沟水,又酷似官帽两边的飘带。大门远处是鸡公寨,山顶形似仰项高吭的斗鸡,山脊梁形状又似一把斜立的刀剑。近处山头叫埔子坪,像大大的方形玉玺,又像做官人办公的台案,埔子中间有一眼山泉呈天然水池,叫一口印,像做官人桌上的砚台,泉水是蘸不干的墨汁,神奇的是埔子上有棵不知道多少年了的大皂角树,像根大毛笔一直矗在那儿。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那棵大树,笔挺挺的,虽雨水的节令里树叶还未长出,仍不失古树的高耸与葳蕤。我问埔子坪的“埔”是周氏老祖先黄州水乡用语中的“埔”,还是我们山里人常说的城墙之内建修的“堡”,两位老人便摇头说他们也弄不清楚。
我们便去看望那大树。出了村子,过了瓦溪沟上的小桥,再爬上一面长满了杂树的陡坡,我们上到了埔子坪上。埔子坪实为孤立独处的一座不大的山头,两侧悬身高崖,分别临空岚河、瓦溪沟,四周依山就势,巨石垒墙,仅留前后两个山门可以单人出入。白驹过隙间,荆棘塞途,苔藓遮掩下的寨墙仍透出它的森严与威武。山顶平展空阔,约十亩地大小,呈不规则的圆形,埔子坪中间地带有一方水池,映着蓝天白云。水池周边有旧房屋基遗迹,石条、方砖、门墩石正无声地昭示着曾经的辉煌。水池不远处有几间土墙泥瓦房横亘着,房檐坎沿青石条铺砌,窗棂雕着花鸟,板门上记着电话号码似的数字,墙壁上透着过去年代的标语,屋门紧闭,铁锁锈蚀。屋主人应该离开这祖屋已有些时候了,是外出务工去了,还是搬进了城里开发商建的高楼上去了呢?埔子坪上再无人家,我们无法问知,也许屋门前油菜地里的几个稻草人知道这屋的主人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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