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摔倒是8岁那阵,那时跟着爸爸下山背水。爸爸背大塑料桶,我背小塑料桶,返回的时候,要爬一个石头山,不小心摔倒了,塑料桶里的水全洒了。膝盖部位鲜血直流,疼得我当场哭了。爸爸说:“哭啥子?唯独背水的路上,不能哭。眼泪,那是水做的。”说着,爸爸用眼睛扫了一眼山上,顺手捋了一把叶子像猫耳朵一样的植物,使劲一拧,就有草汁渗出来。爸爸把草汁涂在我的伤口上,又说:“记住了,背水路上摔跤,是常事儿,摔倒了,自己爬起来,继续把塑料桶盛满,继续爬山。”
9岁以后,爸爸去成都打工,我单独背水。有一次,正爬山呢,一条蛇从草丛里蹿出来,吓得我一个趔趄,摔倒了,坡太陡,我一连打了三个滚儿,才被一块大石头挡住了,否则就从悬崖上掉下去了。背篓早就从我身上甩了出去。我爬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把背篓扶起来,然而,我惊呆了,在不远处,塑料桶里的水在“哗哗哗”地外流,蛇并没有离开,而是抢喝背篓里的水。已经不仅仅是攻击我的那一条蛇了,是两条蛇,三条蛇……那一幕太恐怖了,我生下来第一次遇见蛇喝水的情景。它们各个都是三角蛇,有剧毒的。我听老人讲过,群蛇出动的时候,周围必然有站岗放哨的,吓得我赶紧又躲开了十多米远,这时,我才发现.我的膝盖、肩膀、脚背上,到处都是磕破的伤口,鲜血像蚯蚓一样在我身体上蠕动。我赶紧学爸爸当年的样子,找了一把“猫耳朵”草,用手掌搓了又搓,把草汁涂在了伤口上。
我摔得最惨的一次是去年,快要过年了,家里的水缸必须得盛满水,然后才能过一个安稳年。每年这个时候,爸爸也就带着辛辛苦苦打工挣的血汗钱,回家一起过年。所以,水缸满了,也是迎接爸爸最好的方式。
那天,我一连背了三趟水,第三趟的时候,终于坚持不住了,头昏眼花,天旋地转,感觉踩在云彩上似的。我坚持着,坚持着,终于,眼前一黑,就要倒下了,在倒下的那个瞬间,我是清醒的,于是顺势扑向路边的一个朽木桩子,为的是倒下的身子能与朽木桩子一起,给背篓以支撑。我伤哪里都不要紧,千万别把水洒了。那次,朽木桩子戳破了我的脸,膝盖上蹭破的皮儿都是一寸两寸的大口子。一分钟后,我醒过来。发现自己是跪着的,双手紧紧搂着朽木桩子。浑身疼得要命,但是我很庆幸,背篓保住了,水,保住了。
幸好,回到家是晚上,夜幕下,谁也看不到我遍体鳞伤的样子,我悄悄进了厨房,把水倒进水缸里。
赵德运(10岁,男,三年级,云南省大姚县石羊乡)
我们村里没水喝,我们周围的村子都没有水喝。听大人们说,二十几年前,山脚下有泉眼,能挑到水。这几年泉眼都干了,就没水挑了,大人们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情,就是出门找水。我们几个村子里的孩子,都被大人们送到这里来上学,是寄宿的。
我们每一个同学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衣柜,衣柜里放我们带来的衣服和米面。但是,这里的水也很紧张。我们每周回家一次,每次返校,都要带三件东西:第一件当然是书包;第二件,是装着大米的袋子;第三件,是水。每人带一塑料桶水,每桶水大概都是十四五公斤左右。这些水,一半上缴给学校的食堂,一半留给自己平时喝。
就说说这个衣柜吧,衣柜是用来装衣服的,但是,我们的衣柜都变成水柜了,同学们都用来装水了,就是把盛水的塑料桶搁进去,衣服和米面什么的,都码在了衣柜顶部。水装在衣柜里,再加把锁,我们就放心了。在我们这里,同学们没人偷米偷面偷衣服,真的没有,但是都习惯了偷水,水桶如果不锁进衣柜,就会被偷走一些。有些同学上课时给老师请假,声称要上厕所,其实上厕所是假的,溜进宿舍偷水是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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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洪波
★《在水一方》的尝试与探索,从多方面拓展了纪实文学的外延,它经得起历史检验。时代呼唤这种有担当、有智慧的作家,历史需要这种有分量、有价值的作品。
——陆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