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穴寺/跨度小说文库》:
大约是推车人被眼前这儒生的话激住了,一时间显得极不自在,他期期艾艾地说道:“没……没事,随便问下。我……我见这路边还有山上,到处都是松树和柏树,那些松柏树下该有不少果子才是,松果和柏果都是能吃的,这一路上也没见有人在树下捡果子,我有点儿好奇才问的,饥荒年不明白为什么没人去捡果子吃。”
推车人的话让智弘陡来兴致,提起吃的,智弘忽觉肚子像是一下子扁了许多,他下意识提提裤子,而后缓步走向独轮车,饶有兴趣地对推车人说道:“晚生智弘,年齿十八,看您面相,我该叫您大叔才是吧?大叔贵姓?听口音像是外地人,大叔您有所不知,这地界漫山遍野都是松树和柏树,可松鼠也多,那东西猴精,果子刚一成熟,它们便先挑好的吃,吃不完时会把果子藏起来,松鼠藏果之处极为隐秘,你我不比孙猴子,我们可没有火眼金睛。”
智弘诙谐的话让推车人显得自然许多,推车人搓搓手带着干涩的微笑说道:“我叫谷丰,扶沟那边的,大前年国军扒开黄河后,洪水没能挡住老日,当地百姓可是差一点儿死绝。好不容易等到大水过去,接着又是大旱,一年到头连一滴雨都没下。本来想着你们这边山多地高,洪水不会过来,没想到洪水没到的地方老天爷也是不舍得下雨,眼下这里的旱情跟我们那边不相上下,地里庄稼都是绝收。”谷丰说时,几滴汗水悄然滴落在他那树皮一般的手背上。停顿片刻,谷丰接着说道:“你说得一点儿不错,松鼠是伶俐,可它跟人比起来还是差着一大截儿。我年轻时闯过关东,在东北林子里待过,那时候虽然不是饥荒年,可有时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难熬的日子也不少,没办法,大叔就跟松鼠争松子吃,大叔总能找到松鼠藏果子的地方。正是有过在东北林子里的经历,这次逃荒来到这里,见满山都是松树和柏树,大叔就寻思着与其深一脚浅一脚四处逃荒要饭,真不如就窝在这林子里跟松鼠争果子吃。眼下有几家日子过得滋润的?别人哪有那么多粮食施舍给要饭的人?要饭的人哪里都是成堆,四处都能看见饿死的人。”
“大叔的意思是说,我们这里漫山遍野都是松树和柏树,林间的松柏果子能够供养人们,家中断粮时大可不必外出乞讨是吧?这么说来,我们是放着河水不洗船了?不知道我爹娘他们这会儿到了哪里,只愿外边的月亮比家乡的圆!”智弘说时,忽觉一阵伤感。
“你的父母不会是也外出逃荒了吧?”谷丰吃惊道。
智弘说,他的父母及妹妹月前就外出逃荒了,父母临行前一再劝他同行,智弘却执意要留在家中,一则他在家里能静心读书;二则万一表舅返乡或者是表舅有书信过来,他不在家里岂不误事?智弘的父亲想想也是,这孩子一门心思想去省城读书,若是日后如愿,有了出息,在省城谋个一官半职的,好歹也是件光宗耀祖的事。眼见承租寺院的一亩三分地一季一季地绝收,一家人都在家里饿着肚子毕竟不是个事,于是他们推车走了。
谷丰听罢,未免叹息不已。他本想推车就此离去,却见独轮车上的破被子里蠕动一下,接着露出半拉人头来,是他女儿醒来。于是,他赶忙上前将手搭在女儿额头上,之后长出一口气,宽心地说道:“谢天谢地,高烧总算是退了点儿,寺里的退烧药还真是管用。孩子呀,你想不想下地走走?”
智弘隐隐听见独轮车的破旧棉被里,传出女孩儿虚弱的声音:“爹,我想再躺一会儿。”
智弘迟疑片刻,望着眼前的推车对谷丰说:“大叔,车上的孩子生病了?既然孩子有病,那就不该再赶往别处,为何不在寺院里借宿几日?”
谷丰摇头说道:“我们去过风穴寺了,寺里师父布施了点儿吃的,还给了我一包退烧的药面。总觉得带着女孩子住寺院别扭,大叔也就没给师父们提起这档子事。我是一大早听见寺院的钟声才赶过来的,我知道这钟声不只是催僧众早起,还有告诉打此经过的需要布施的人,这里有家寺院,谁有难处,就来寺院请求布施。”
“大叔,连这个你都懂啊?如若不嫌弃,那就住在我家吧。”智弘没再犹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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