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雨前的邂逅
周五，初九，离仲秋月圆之日已不远。
虽是黄昏的天，但这个时季的天色如果一直放晴，此时也应该是布满晚霞的红云在到处翻滚。有心赏景的人或许会放缓脚步，吸透秋意中的凉味。但郭倩却并不如此，在马路上，在小巷子里，她都是一副急匆匆的状态。
郭倩蹬着一辆小巧的自行车往她的住处赶去。
谁都料不到，刚才明朗的天空会瞬时变得灰暗阴沉，如生气翻脸的女人。一团团犹如面包棒儿的云朵失去了鲜亮的颜色，变得阴暗沉灰，紧紧追随于人们身后，并相互拧在一块，几乎快要挤出水来。云层中，行人听见了隐隐传来的闷雷声。这声音，俨然似一块厚塑料布，蒙住了封口的瓷缸，又再被一根木棒敲响着，“嗡嗡嗡”地，使人感觉心里噎着东西，不得释放出来。路人的面色都有些许严肃了，他们迈动的步伐也都加快了频率。俨然一幕快镜头里放过的画面，或是都要赶去关闭家里忘了关闭的煤气灶。
郭倩在云朵下左右晃动着弱小的肩膀，她蹬得很用力，她知道就要下雨了。尽管她并不怕淋湿，甚至有很多时间都期望能来一场倾盆大雨，浇灭她心头憋得长久的火焰，但她还是要急着赶回去，毕竟阳台上晒着两条褥子，她可不想晚上睡硬床板。
自踏进社会以来，郭倩就时不时提醒自己，做任何事都要持从容之势，不可失态。诸葛亮坐守一座空城，若不是他的镇静自若，断不能骗得一场胜利。郭倩是从小城市来的人，她清楚自己能在这座大城市扎住脚跟的重点是什么。虽然她与同乡的男友一毕业就结婚了，但她不满足只是能在这座城市租上房子住，两个人过着平淡的卿卿我我的日子，然后一直到老。赵咏华那首《最浪漫的事》的歌并不适合于她。
郭倩还记得，高考结束那一年的暑期，自己如中风的老者一般，连最后一丝精力都殆失尽去。她觉得压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自己的写照。她将大堆的书本都丢进了一只大大的纸箱子内，这其中有课本教材复习资料小说漫画等等，她拿尼龙绳捆扎好，等待收破烂的来收购。然后，她偷偷买了一包烟，躲在巷子尽头点燃一根吸了一口，呛得喉咙发痒。
之后，她把那包烟塞到了别人晒在电线杆子上一件衣服的口袋里，回到家便窝在屋子里不再想出门了。她捡出一副扑克，自己跟自己玩，一盘又一盘，不厌其烦，也不知道玩了有多少盘。后来，她感觉不对劲，这种情绪若是长了，肯定会影响家人心情。于是她又找个借口，要去找同学玩。父亲见她疲惫的状态，心疼女儿，塞给了两百块钱，说：“尽情去玩吧，想吃什么就去买，别去想考试的事了，反正都已经考完了，分数在人家那里搁着，考得上考不上都是命。”
郭倩没有解释什么，接过钱，她撒腿离了家。
她去火车站买了一张火车票，在夜晚时分，她离开了益州，向四十公里之外的老家蹿去。她记得，曾多少时候，火车是她向往外界的理想风帆，似乎只有坐上火车，她所有的不顺利都可以在轰鸣声中得到释放。每次把脸贴在火车的窗户口，看着火车转弯时露出的长长铁轨，她便会产生无限的遐想，那铁轨也延伸着她无尽的梦想。
老家的房子已经破旧不堪，郭倩每次回去，都是住在伯父家。伯父家有一间靠近后山的屋子是空闲的，只要郭倩去，必留给她单独住。虽面对青山绿水，耳闻风鸣鸟啼，郭倩没有丝毫陶醉感，每日多数窝在屋子里，不是看小说，就是玩扑克。伯母早从电话里知道了郭倩高考后不佳的情绪，知道她是不敢出屋子，怕跟人聊起高考的事。吃饭时，悄悄敲两下，然后走开。郭倩闻声，头发乱蓬蓬地蹿出去，三两下扒完饭，再溜回屋子里。那会儿的她，十分没底气，甚至说，乱得有些手足无措。她确实是希望能快一点听到公布成绩，但又害怕在听到的那一瞬间，得到的极有可能会是绝望。
伯父家是郭倩小时候假期里必去的地方，在后山上的那一片林子里，有她太多太多的乐趣和记忆，有她与小伙伴们玩捉迷藏，做泥巴车，挖蚯蚓钓青蛙的乐园。然而在此时，却失去了欢乐的意义。
终于在七天七夜后，已经年迈的伯父握着一根擀面棍“梆梆梆梆”地敲响了房门。凭着感觉，郭倩猜知伯父是来通知成绩的，她的心“呯呯”地猛跳，撞得胸口痛，感觉那颗心几乎要蹦到嗓子眼上了。她拼命挥舞着一把大蒲扇，“哗哗哗哗”地扇得地上纸屑乱飞，闷着嗓子压出一句：“有什么事？”
伯父在外边骂道：“臭丫头，没出息的东西，还能有什么事。你这个熊样就是考到了大城市也是白搭。用得着慌成这样吗？抗不住这点事算什么能人啊。”
郭倩冷静下来，拿手抹了一把汗，同时吸了口气，长吁出来。她闭着眼睛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把大蒲扇一扔，“吱呀”一声打开了门。
伯父伯母就在门外站着，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她看。
郭倩脸一阵燥热，说：“我决定了，这次没考上就去商海闯荡。我不想让我爸妈操心，我可以自谋生路，我就不信世上只这一条路可走。”
伯父瞪着她足足有两三分钟。
郭倩不敢揣摩伯父脸色的含义，此时，她已放下了心里的包袱。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人生不过如此，俗话说，条条大道通罗马，世上也不仅只是考上大学才有出息。看那些目不识丁的富商，给他们打工的，不都博古通今的高等人材吗？可见，有知识的人，也逃不过帮人做事的命。郭倩用一百个理由劝慰自己，她拿起伯父那只喝惯了水的大茶缸，卖乖地给伯父倒满了水，又帮伯父把烟袋里的烟丝塞满一只烟斗。
伯父接过烟斗，却不去点着，而是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呀摸，抖出了一张折得整齐的录取通知书，眼里放射出兴奋的光，说：“臭丫头，你别自己吓自己了，你爸让我告诉你，你考上了……”
那一刻，郭倩突然一下释放，浑身像没有支撑点，要瘫软在地。郭倩并没有觉得欣喜，相反，她在为自己脸红。
以至于后来，每次郭倩有性急的时候，她都会拿出这段事来告诫自己。通过与诸多优秀的人交往，她知道了心理素质的重要性。尤其在商场上，人与人之间的心理素质，跟打仗是一样的道理，就算堆一百吨炸药在面前，都必须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气度。
这会儿，郭倩的车子已快速骑到了一栋楼前。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不知从哪个方向猛地跑了出来，去捡滚在马路上的足球，差点撞到了她的自行车前轮。郭倩急忙刹住车，由于刹得过急，车胎与地面磨出了“吱吱”的声音。
郭倩身子晃了晃，没有倾倒。她环顾左右，大声喊了一句：“谁家的孩子不看紧点啊，这要是撞伤了怎么办……”
喊声未停，但见从旁边的一个别墅小区里，斜斜地蹿出来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高大男子，看样子有三十多岁，他满脸着急地去追赶小男孩，嘴里嚷道：“别跑，别跑……”
郭倩想定眼细看那男子，无奈风沙太大，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且那男子的衬衫并没有扣上，只感觉被风鼓动得如一团原野乱舞摇曳的白花，扰乱了她的视线。
男子追啊追，终于在路边截住小男孩，硬拉着他往回走。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带虽看不见山，但愈来愈大的风也会令人有一股不安的心悸。
郭倩摇了摇脑袋，下了自行车，将它在楼梯间放好，正要上楼去，听到背后传来男子斥责小男孩的声音：“球丢了就丢了，再给你买十个八个，跑马路上去捡干吗？真是淘气！”
郭倩好笑，这男的真有趣，有这么哄孩子的吗？球丢了再买十个八个，完全不提马路上的危险，这样的教育方式真是有问题。
小男孩被男子拽着，从身边过去。郭倩在想，那个小区里好像住的都是有钱人，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个会带孩子的人。郭倩因是与丈夫吵了架赌气出来，在这里才住了一个多星期，对周边并不太熟悉。
男子经过时，回了一下头，朝郭倩笑了笑。
郭倩这回才近距离看清楚了男子，他眼角与额头都有一些细皱眉，显然不止三十岁的年龄。只是身材魁梧身材，向上挑起的浓眉，一张过于白净的脸上透出一股刚毅。略微蓬乱的头发，又有几分张扬不羁的性格。衬衫里面，是一件紧身的T恤，绷出两块宽厚的胸肌，显示出他经常锻炼的体形。这个年龄还保持得这么好的状态，确实让人惊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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