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虽然大家对这天的到来早有准备，但这一天终于来到，还是把田家四姐弟连同他们的家人都惊了个人仰马翻。<br /> 那天早上田三蕊早起了半小时，把从老妈院子里掰来的香椿树芽切碎，放到肉末里炒熟作卤，然后急急忙忙地把电饭煲里的粥煲上，再给儿子魏来擀上一碗面条，配上香椿肉末做的卤，再就上一两个蒜瓣儿，那滋味甭提多地道多诱人了……单是做好往桌上一摆，三蕊嘴里的口水都咽了一水桶。她这才抽出空叫儿子魏来起床，顺手帮他把床上的被子叠好，把他换下来的衣服装进袋子里，等下带到老妈那儿一块儿洗了。<br /> 魏来15岁，初三，正是爬坡的阶段，每晚熬夜学习，本该是活蹦乱跳的年纪，却委顿得像一棵失水的植物。田三蕊心疼儿子，每天变着花样做饭，希望的不过是他多夹两筷子，多吃两口。<br /> 把香椿打卤面端到魏来面前，兴冲冲眼巴巴地抬着脸等着儿子大人的评价，魏来眼皮都没抬一下，挑了两筷子面条吃药似地往嘴里送：“我不爱吃面条，你又不是不知道？吃进去的面条都在肚子里站着！”<br /> 田三蕊咽了咽口水，被儿子的形容逗笑了，她很想伸手拍一下儿子的脑袋，那不有牙呢吗，有牙嚼碎了，怎么还能站着？但她想伸出去的手还是没伸出去，儿子大了，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想揽在怀里亲就揽在怀里亲。<br /> “那想吃什么，告诉妈，妈晚上给你做！”田三蕊一瞬间的小失落立即被殷勤的服务态度取代。没办法，儿子正在中考的冲刺阶段，现在他就是家里的小祖宗。她又往儿子的碗里舀了一勺卤，自己也往嘴里填了一口：“嗯，挺香的！多吃点。”<br /> 她不能看着儿子吃完了，她要赶紧去老妈那儿替换老公魏保乐，魏保乐还要上班。<br /> 这一年多的时间了，在田三蕊心里，全世界最重要的事就是儿子中考。为这，晚上陪老妈的任务她都交给了魏保乐。大姐、二姐几次拉着脸子给她看，她都丝毫没含糊，她说：“你们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们一个家有钱，儿女就是一个大字不识，也吃香的喝辣的，一个孩子争气，上了名牌大学，在大公司上班。我有啥？我家魏来没爹可拼，只好拼自己。他拼他自己，我们这当爹的当妈的再不全力以赴做好后勤服务，还配为人父母吗？咱家，要不是这情况，我也像二姐似的读个大学，我能落到现在这步田地吗？”这话一出，二姐二芳没了话。父亲过世得早，母亲马淑云靠摆早餐摊子供四个儿女读书。大姐大芬念到初中不念了，供两个妹妹。二姐考上了大学，家里的钱除了供二姐上学，仅供得上嘴。到三蕊这儿，下面还有个学习好的四林呢，那是田家唯一的男孩，独苗，三蕊还能怎么办，考虑都不用考虑，早早不念跟着老妈摆摊子了。在上学这件事上，二姐和四林是欠着大姐和小妹的。<br /> 亏欠是亏欠，谁也不能顶着亏欠指着别人过日子。自己的日子还得自己过。<br /> 到了现在，老妈瘫痪在床上，虽是大姐、二姐和四林出了钱，可是伺候一个病人，不是说钱就行的，牺牲多大啊，反正三蕊不能再把儿子给牺牲进去。“魏来这孩子多可怜啊，打小就身体不好，每顿饭还没个猫吃得多，学习多费脑子啊……”<br /> 说着说着田三蕊自己替儿子心酸起来，这要摊上一好爹好妈，像西佳和东阳似的，至于孩子每晚熬到半夜，早上迷迷糊糊就奔学校吗？田三蕊眼泪汪汪，心里却是含着恨意的。有钱了不起啊？大姐田大芬仗着有两个钱，颐指气使的，当谁是使唤丫环啊？二姐田二芳也是，不直着说，一回这个家，就这不卫生，那不科学的，你懂卫生懂科学，你倒是来伺候一天啊？支嘴谁不会啊？没办法，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还是自己妈，再怎么难，也不能撂挑子不干不是？四林媳妇袁如意更不是个东西，回来就显欠，干这干那的，然后像军功章一样挂在嘴边上，谁来跟谁说，就好像那活都是她干的，其实呢，她的小心思三蕊心明镜似的，她不就是惦记着老田家幸福饼的秘方吗？<br /> 还是魏保乐厚道，每每见着三姐妹戗起来，家里气氛凝重，就赶紧挺身而出拍着胸脯打圆场：“大姐、二姐、弟媳妇，你们放心，晚上我看着咱妈，一点差都没有，我耳朵警醒着呢！放心好了！”<br /> 不提这茬儿倒好，一提这茬儿，大姐撇了撇嘴：“倒是警醒，上回妈半夜掉床下边了你都不知道，呼噜打得山响，要不是早上我眼皮子跳，觉得不对劲来这儿看看，咱妈不定在地上躺到啥时候呢！”<br /> 提到那档子事，魏保乐不说话了。那回是他不对，晚上来接三蕊班之前，食堂的老李炒了几个菜，他俩人喝了两瓶二锅头。结果一觉呼到天明……亏得大姐来得及时，不然，老太太出了点啥事，自己这罪过大了。<br /> 开始魏保乐也是自责的，可大姨姐田大芬不依不饶，当时就电话把三蕊招了来，姐俩没容劲骂了他半个钟头，他的自责变成了窝火赌气带冒烟，想他一大男人，每晚有家不能回，守着一瘫痪在床的老岳母够可以的了，自己老妈跟前还没这么尽孝呢，这还挑三拣四的？得，你们姐妹爱怎么吵怎么吵吧，要不是为儿子前途着想，我还不干了呢！<br /> 魏保乐这话是不敢说给田三蕊听的。再熬几个月，儿子中考结束，自己也就逃出苦海了。<br /> 再怎么心里不平衡，生活也得往下继续，瘫痪在床的老太太也得有人照顾。三蕊想到这些就不由得叹了口气。<br /> 这个清晨，田三蕊一边问儿子晚上想吃点啥，一边把锅里熬的粥往保温壶里盛。想了想，又把面条装到一个盆里，拨了半碗香椿肉卤，老公辛苦，总得安抚安抚，他爱吃这一口。<br /> 三蕊每天都是这样，早上要做两样饭，一样是给儿子的，另一样是给老妈做的，装到保温壶里带过去。自己随便抓挠点啥填填肚子就行了，魏保乐她不管，反正他在食堂上班，怎么也不会饿着。<br /> “我想吃春饼，就是我姥姥烙的那种，卷上葱丝、土豆丝、小青菜那种……唉，你跟姥姥这么久，怎么就烙不出姥姥烙的饼那个味呢？”魏来扒掉碗里最后一口面条，撂下这样一句话。<br /> 田三蕊简直想骂娘，脑子真是好使啊，还想起吃春饼来了。要和面，要准备小青菜，要炒土豆丝，真以为你老妈闲在家里没事做吗？但这话田三蕊也只是在心里翻腾翻腾，她是不敢对儿子说的。<br /> 在这个家里的食物链是魏保乐怕田三蕊，田三蕊怕魏来，魏来有那么一点点怕魏保乐，当然，那是指魏保乐老虎发威的时候。可即便老虎发了威，还有老妈这个武松管着呢。<br /> “没问题，晚上保准让你吃到嘴，你就安生把学习学好，想吃天鹅肉，妈都给你淘去！”田三蕊给儿子下着保证出了门，心里还合计着，老妈烙饼自己都在她跟前，怎么自己烙出来的饼就不能外焦里软呢！大姐说得没错，这老太太有秘方没拿出来。可是，老妈这一倒下，老田家的春饼屋就关了，任是有什么秘方总不能带到棺材里去啊？得空得跟老妈谈谈。得了这秘方，自己重整旗鼓，把老田家春饼屋再开起来，也算是中年创业……<br /> 进了老妈的小院，魏保乐正在院子里洗头，小黑猫巴啦站在他不远的地方抖落着毛。田三蕊说：“给你带了面条，香椿芽的卤，赶紧进来吃一口！”<br /> 魏保乐进屋吃饭，田三蕊给老妈把尿不湿换下来。然后给老妈洗脸、梳头，喂饭，然后田三蕊要让老妈睡一小会儿，她抽空出去买个菜。出门时，巴啦站在门口冲她喵喵叫，三蕊以为猫饿了，转回身给她泡了点魏保乐吃剩下的面汤。巴啦并不吃，还是冲三蕊喵喵叫。三蕊也没闲心管它，出了门。<br /> 买菜时，她想好了，自己在老妈这儿把饼烙好，菜切好炒好，用饭盒装回去。转念一想，不行，那样会不好吃。再一转念，想到今儿是周五，魏来明天休息，不如把他和魏保乐都叫来，在姥姥这边吃完晚饭，她再跟儿子一起坐公交回去，也当给儿子放松放松。这样一想，田三蕊的心里像做了多重大的决定一样，畅快了许多。还有，得记着点，得空翻翻老妈的箱箱柜柜，看她有没有啥秘方。<br /> 那一天，老妈都很不省事。后来三蕊每次想起都觉得自己怎么就长了个木头脑袋呢？老妈说不出来，自己应该想到她是不舒服啊！<br /> 早晨，三蕊给她换尿不湿时，让她用手勾住自己的脖子，她的手就是不肯。三蕊说：“妈，您给您老闺女省点力气行不行？您老闺女这一睁眼，就跟打仗似的！”老妈立刻眼泪汪汪的，嘴里呜啦呜啦不知道说些啥。三蕊便泄气了。<br /> 老妈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去，三蕊叹了口气，她坐在床头，用一只肩膀支着老妈坐起来，拿着木梳给她梳头。头发有些黏了，应该给洗洗，但一想今天还有那些拆换下来的床单被罩要洗，就想着明天吧，明天洗头时，也给她擦擦身子。<br /> 田三蕊怎么也想不到，那是她给老妈最后一次梳头。梳头时，老妈呜啦呜啦说了半天，三蕊就听出个“四林”来，她说：“想您儿子啦？您那儿子也是个白扯，唉，等明天我给他打个电话，说您想他了！”三蕊这样一说，老妈的泪水就开了闸。<br /> 照顾完老妈，三蕊看窗上的那几盆万年青土都干了，拿了水来浇。老妈一辈子喜欢花花草草，三个女儿却没一个会养花的。老妈病了之后，窗台上的花陆陆续续都变成了标本，只万年青绿得殷实，魏保乐也喜欢花，就把那些空掉的盆都种上了万年青，竟长得很好。<br /> 临近傍晚，田三蕊削土豆时还跟老妈说：“妈......<br />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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