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声带,我也要歌唱
“今天有一位来自也门的名歌手开演唱会,你想去听吗?她是个有特别故事的人。”
星期六下午,我收到了亚隆发来的短信,基于好奇和想知道到底有什么特别,于是去了知名的酒吧“Teder”。酒吧里已经架设好舞台,有个乐团正在测试音响。我看到个子高挑、有红色鬈发的美女主唱,但亚隆却指着在主唱旁边,留短发、戴眼镜、负责弹键盘乐器的女生。
“那个就是我说很特别的人。她在以色列是很有名的音乐家,叫阿胡法欧萨利。”
“你是说那边穿白色衬衫和黄色毛衣的人吗?她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阿姨啊?”会这样认为也是难免。没有上妆且皱纹很深的脸,加上随便梳理的头发,看起来离著名音乐家的形象很远;不过,当听完了亚隆的解释,我便了解了。在结束音响测试,台上的人要去休息的时候,我过去邀请她接受访问。突如其来的访问往往令人感到慌乱,但她带着温柔的微笑,请我一起去喝杯咖啡。
阿胡法的父母是来自也门的犹太人,而她是在特拉维夫出生的。她从四岁开始唱歌,但阿胡法的母亲觉得她的歌声听起来像哭声,所以把她送到丧礼场合唱哀歌,以使吊客更能哀恸哭泣。刚开始的时候,她只是个想赶快唱完然后去踢足球的不懂事小女孩,后来成长为深受众人喜爱的歌手,以独特既深沉又沙哑的声音,创造出专属自己的音乐世界。尤其是一首名为《我的军人在哪儿》的歌,让许多儿子在战场上的母亲们落泪。有些母亲甚至拜托她将自己儿子的名字嵌入歌词里唱,这些阿胡法都不忍心拒绝,因此将每个人的名字放在歌词里、录音唱完之后,送给这些母亲们。这样做的结果,却使政府认为这首哀歌让军队纪律松懈,一度被禁止演唱。
阿胡法五十九年的音乐生涯中,以色列的音乐界也经历了很多变化。在大屠杀的前后期,欧洲的犹太人大规模移居至以色列,导致从前的主流音乐被视为是“东方”音乐,而被边缘化。就像传统语言的歌谣被大众流行音乐的潮流覆盖过去一样,阿胡法的音乐变成非主流音乐了。但无论是受到大众喜爱或抛弃,她完全没有变过,依然住在自己出生成长、位于特拉维夫的简朴房子里,并且持续不断地学习世界各地的民俗乐器,展现自己的音乐世界。
然而,几年来常常感到喉咙疼痛的她,在2000年的某天早上,无法再发出声音了。当被发现因长年抽烟而患上声带癌时,使她万分震惊,此外,她也得知除了割除声带之外,
没有任何治疗方法。
“被诊断罹癌之后,您心里感受如何呢?”
“对世界上任何人而言,失去声音都是个悲剧,尤其是对于我这种靠声音吃饭的音乐家而言,失去声音的悲哀是难以言喻的。那天就是我生命里的亚笔月第九日(犹太历上最悲哀的日子)。”
医生告诉阿胡法恐怕不能再唱歌了,但她说不管有没有声带,还是要唱一辈子。她只能发出沙哑的嘶声悄悄说话,得用手握着喉咙、十分困难地出声。当我访问她的时候,因为咖啡厅的音乐而无法听见她说话的声音,连亚隆也数度拜托她再说一次。
“您怎么克服这种情况的呢?”
“最后……我决定相信自己、更坚强。”
“所以,现在您只演奏乐器吗?”
“我演奏乐器,也唱歌。全世界应该只有我是没有声带的歌手吧!”
“您是怎么做到的呢?”
她介绍了在一旁安静看着访问过程的乐团。鼓手、制作人、经纪人,还有原本我误认是阿胡法的红头发美女依利诺。依利诺帮阿胡法唱歌,代替她失去的声音。阿胡法现在也与嘻哈、爵士等各种领域的音乐家一起合作,参与他们演唱会的伴奏,不断尝试各种挑战。
我们回到开演唱会的酒吧里,发现已经有几百个人正等着,演唱会马上开始了。阿胡法演奏一种叫班卓琴的乐器、依利诺唱歌;相异于阿胡法深沉又沙哑的嗓音,依利诺的音色更凄凉又女性化。颇具魅力的依利诺也会轻轻地跳舞,让阿胡法的音乐再度复活,她比任何人都更能代替阿胡法的声音。
年轻又热血澎湃的观众们,大家一起扭动身体、唱着副歌,在阿胡法的手势带领下,进入狂热的气氛。街上挤满了人,有些观众甚至爬到附近建筑物的楼梯与屋顶来看演唱会,阿胡法有如传说般的音乐家,也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人。这场一个多小时的演唱会,在特拉维夫的空气被热情充满后才结束。
我询问阿胡法她的梦想。
“我都这把年纪了,还会有多少梦想呢!不过,既然我入围了以色列奖,应该没有比得到这个奖更感光荣的了。”
亚隆对我说明,以色列奖是政府选拔在人文社会、自然科学、文化艺术领域里,有最高贡献与卓越成就的人,之后在独立纪念日由以色列总统亲自颁奖的至高荣誉。不过,阿胡法向专心说明的亚隆摇摇手,说有比以色列奖更重要的东西。
“没有什么能比健康更重要。即使给你世界上所有的财富,但若失去健康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若不健康,无论多伟大的功劳又有什么用?十年之后的阿胡法会是在做什么呢?”
“如果能活到那个时候,应该依然从事音乐吧?就算是拄着拐杖……”
她拿起上面写有“健康与音乐”的梦想纸板,在相机前露出令人舒服的微笑。阿胡法虽然是位名音乐家,但是与她进行访谈时,格外令人舒服。就连谈到人生最大的悲剧,她在对话中仍是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不曾改变表情。演唱会结束后,我过去对她边说很棒、边竖起大拇指,阿胡法像个小孩般地高兴,紧紧地拥抱了我。
阿胡法虽然没有声带,但还是能唱歌。我们又岂能搬出什么借口来放弃梦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