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着脚本,走向自编自导的百岁人生
王兴东
新藤兼人是矮个子的日本人,却创造了世界电影史上的奇迹,98岁自编自导了反战影片《一张明信片》。更了不起的是,由他编剧、执导并由他的电影公司制片的电影竟多达49部。这本书纪录了他的创作经历,纪录了他对女人、对电影、对人生的感悟。读完这本书,你可以了解到奇迹是怎样创造的,了解到这位百岁老人的人生方式。
《祼岛》剧本曾作为北京电影学院的必读教材,里面一句台词也没有,是世界电影名著;乙羽信子主演的《鬼婆》,主人公在那片夜色如漆的芦苇荡中奔跑的欲望和情绪,令人难忘。
我曾三次见过新藤兼人先生。中国电影剧作家曾经在夏衍先生的倡议下,从1983年开始与日本电影剧作家进行年度电影剧作交流会见。新藤兼人曾担任日本电影剧作家协会的会长,参与创办了这项活动,我因为参加中日剧作家交流而认识了这位剧作大师。他对中国编剧同行十分友好,对中国人民也是友好的。早年,由钱端义、吴代尧翻译的新藤兼人的《电影剧本的结构》,介绍了他写作电影剧本的经验谈,令我受益匪浅。那本书非常实用,其中连写剧本用什么笔,新藤兼人都对我们做出了提醒,足见他重实践而少虚谈的人生态度。
可我一气读罢《100岁的人生方式》后,不能平静,感觉才算真正读懂了他,了解到他创作每部剧本的真实动机,了解到他与电影的真实故事。这本书仍能让我感受到他的坦诚,没有丝毫伪饰。人们都知道他与著名演员乙羽信子的长期合作,自然想了解他如何处理同妻子的关系。书中,新藤兼人先生坦言自己内心受到的折磨,也坦诚地表露出自己的愧疚。而在得知合作了40年的乙羽信子患上癌症之后,是让她休养在病榻安度余时,还是让她在镜头前继续生命的演出?新藤兼人毅然决定为她创作《午后的遗书》,根据乙羽信子的病情发展抓紧拍摄电影的进程。最终,乙羽信子在完成全部镜头后,离开了相伴终生的新藤先生……
他也曾经参加过战争,经历了战败,对战争有过痛苦的记忆。因此,他多次用电影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战争残暴的控诉,表达人们对和平的渴望。于是,在98岁高龄时,新藤兼人自编自导了《一张明信片》,这在电影史上着实是一个奇迹。新藤兼人说:“无论是坐在轮椅上,还是半途倒下,我都得拍这部片子。否则,我就失去了自己存在的价值。”老人正是凭借这种坚毅顽强走过了百岁人生,用电影表达实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读这样的人生,比看电影更真实。如同再次阅读新藤先生写作的剧本,朴实坦然,能让人真切地看到画面。全书浓缩了新藤兼人的人生经历,浓缩了他从一个广岛县石内村的孩子,成为一代电影大师的点点滴滴。阅读这本书,就如同与新藤兼人进行了一场面对面的灵魂交流,我们听他侃侃而谈,谈他对电影的看法,对战争的反思,对爱与性的感悟,对老的理解,以期读懂这位百岁老人的人生方式。
“电影剧本是用脚写出来的。”我常常引用新藤兼人这句话。至今我仍记得在中日剧作家交流会上,新藤兼人先生曾说过:“剧作使导演有了工作。”
2014年7月10日于北京昌平
◎精彩试读:
【精彩试读1】
人生没有安泰和平稳
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了吗?真长。
2012年4月22日,我100周岁。没什么喜庆之感,但很兴奋。去年(2011年)8月公映的《一张明信片》,年后依旧在全国放映,并获得了第85届电影旬报日本电影十佳作品的第一名、第35届日本电影学院奖优秀导演提名、第54届蓝绶带奖最佳导演等很多奖赏。无论多大岁数,得奖总是让人开心的。
《一张明信片》开拍于2010年5月,当时我已98岁高龄,想来这许是我最后的作品。
太平洋战争结束前,1944年,与我一同应召入伍的人中,有的奔赴菲律宾马尼拉,有的成为海防舰的机枪手。最后,94人葬身海底,只剩下包括我在内的6个人迎来日本战败。而决定生死的就是长官的抽签。不仅我们部队是这样,日本全国处处如此。
“今天过节,可你却不在,我怎能有好兴致。”
这张明信片上的话并非出自我的创作,是战友妻子写下的。战友入伍前是冈山的农民,明信片是他拿给我看的。当时我们同龄,都是32岁。他在抵达马尼拉前,因所在战舰被美国潜水艇击沉,而葬身海底。
这句话一直铭刻在我的记忆深处。而这张明信片促使我创作了剧本。无论是坐在轮椅上,还是半途倒下,我都得拍这部片子。否则,我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在6%的概率下,我捡了条命回来。因此,我一定要以自己的视线描写战争的本质,赞美那些即使被推进深渊,仍旧保持做人的尊严,顽强活下去的无名的人们。
儿子是负责奔走集资的制片人,他要求我一定要在45天内完成拍摄。可我怎么都得要60天。我们独立的小公司总是财政紧张,如临悬崖,如履薄冰。但一想到影片上映后可能又会受到票房之挫,我还是用45天拍完了全片。
期盼更多的人看到这部片子,这或许将是我最后的电影。但我依然痴迷于电影,如若情况允许,我想一直拍下去。
人生没有安泰和平稳,至少对我而言。
——摘自《100岁的人生方式》第一章活在100岁
【精彩试读2】
一定要报答所爱之人
我有没有报答我爱的人?报答第一位妻子久慈的方式,就是成为真正的编剧。除此之外,我别无所能。这是久慈给予我的力量。
我14岁丧母,没能报答母亲什么。但是母亲永远都是我心底那个女性原型。会弹三味线的母亲、挥锹挖出几万棵稻茬的母亲、声音好听的母亲,铭刻在我幼小灵魂中的对母亲的思恋,一直持续到现在。年纪越大,这份情感就越强烈。
我多么想报答母亲。于是,我在74岁时,拍了描写母亲的电影《落叶树》,女主人公乙羽和母亲像极了。虽然母亲没有酒窝,但她们两人的眼睛和嘴角处特别相像。
我想报答久慈,就拍了《爱妻物语》;我想报答乙羽,就拍了《午后的遗书》。乙羽也用尽所剩全力,回应了我。
我想报答所爱之人,必须报答。这份渴望,是我不断拍片的动力源泉。
逝者住在生者心里,墓只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纪念
我34岁时,经朋友介绍相亲结了婚。战争结束了,我回到松竹的大船电影厂做编剧,工作一年后,也算能糊口了,就想着结婚吧,让生活稳定下来。
我在电影厂附近买了房,又有了孩子。40岁时,我和乙羽有了男女关系,这算是男人的自私吧。我没想过和妻子离婚,我想守护她与孩子们,守护这个家。
和乙羽保持着关系,一边回逗子的家,我一意孤行地自以为这是妻子无言的默许。
妻子50岁,我60岁时,妻子提出离婚。我无言以对,因为是我一点点害苦了她。在家庭法院,我按照妻子的要求平分了财产。
和妻子离婚后,孩子和周围人都觉得我会和乙羽结婚,但我决定不结婚。妻子一人另立门户独自生活。五年后的一天,我得知了她的死讯,深受打击,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见乙羽。直到又过了一年左右,乙羽生病住院。
“我好不安,我想结婚。”
乙羽从医院打来电话,声音有气无力。她一生亲缘寡淡。我们曾觉得结婚不过是形式上的东西而已,可现在终于到了一个男人该下决断的时候。这么长的时间,是我让乙羽一直处于尴尬的境地。
乙羽想举办婚宴,被我拒绝了。我们之间不是那种必须要在外人面前接收祝福的婚姻。
我得知乙羽患上癌症,所剩时间不多,在拍《午后的遗书》前,带她去了京都,并由我的女儿和儿媳同行。
我们是去建夫妻墓。虽然羞于开口,但两人这么长的感情,建墓合葬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这是宝塚的友人最先提议的,因为乙羽没有亲人。这位友人嫁给了京都妙心寺的塔头衡梅院。就这样,他们把幽美庭院的一角让给我们做墓地,我们在一块小小墓碑上刻上了我写的“天”字,并横着刻上两人的姓名——“乙羽信子”“新藤兼人”。
我不认为墓是逝者的住所。逝者是住在生者心里的,墓只是他们曾经活过的纪念碑。乙羽死后,骨灰一半放进墓里,一半撒在曾拍过《裸岛》的濑户内海,以鲜花祭奠。感谢老天安排乙羽先走,让我能送她最后一程。
——摘自《100岁的人生方式》第五章生命中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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