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将至,磨砖作镜
我用两年时间完成了一部关于王阳明的电视剧剧本,40集,共计60万字。当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时,望着落日余晖轻柔地打在中央公园的树冠上,思绪不禁飞回到九年前的一个冬夜。
那天晚上,我和初恋在传媒大学东门内的咖啡厅看《英国病人》。寒假将至,校园里空空荡荡,喝咖啡的人都走光了。我有些困,躺在她腿上休息,听着电脑里传来的低吟浅唱,恍如隔世。
这时,心里蓦然出现一个声音:我不想和她结婚!
或问:不想结婚你谈什么恋爱?
因为乍见之欢。
所以时间长了就腻了?渣男!
渣不渣,我也不清楚。只知造化弄人,当初确立关系不到一周,就遇见一个播音系的小师妹,相互喜欢,想在一起。但觉得刚向初恋表白没几天就对她说我爱的其实另有其人,这种行为很渣,这种话难以启齿,于是忍痛疏远了那个师妹。
那天夜里在咖啡厅,我难过极了。当你知道一段感情走到了尽头,却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等待时机摊牌——那种看着对方蒙在鼓里,一脸昔在今在永在的感觉,令人心塞。
前段时间去杭州的一个企业演讲,念及此事,问在场的人:如果你遇见从未来穿越回来的自己,被告知正在进行的恋爱将会无疾而终,于某年某月某日。你将作何选择?是否继续这段美丽的错误?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良知会告诉你答案,它无关道德戒律,只关乎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价值判断。王阳明相信人的本能和直觉,相信基于人性做出的选择是普世和向善的。好比宪法信任陪审团,上帝保佑基督徒。
良知不学而能,就像所有人都知道从五楼跳下去会摔死。然而二十多年前,一个男孩在成空干休所的五楼沿着窗外不足一掌宽的房檐从次卧凌空横移到主卧,只为翻窗而入,拿到被父母锁在屋子里的关键道具小霸王学(you)习(xi)机一台;十多年前,青城山脚的军训基地,几名苦了两周的高中生相约在夜里熄灯后偷偷到附近的山丘上举行篝火晚会。一个男生听说他喜欢的女孩想要狗尾巴草编花环,便和同伴去远处采摘。往回走时,山径狭窄,他一脚踩空,滑了下去。幸好同伴机智,死死地拉住他的胳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男孩的家长和男生的意中人均不知情,两件事成了永恒的秘密。只是漏夜思之,隐隐有些后怕——如果死神的脚步再近一点,可能早就消失了。
少年与成人的世界彼此遥望,冷眼观照,中间隔着一道鸿沟天堑,就像摩西分开红海,无可逾越。
童年和青春之所以美丽,大约因为我们身边都曾有过一个奋不顾身的闰土。他机智勇敢,潇洒自如,天底下没有他干不了的事。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脸上布满了柴米油盐刻下的烙印,他的灵性也被商品经济的洪流冲刷得一干二净,远离了知行合一,只剩下圆滑的乡愿与精巧的算计。
似乎最好的结局也只是拖着疲惫的残躯,对光怪陆离的世界不发一言,宛若死去的阿郎(《少年阿郎》)与废掉的何勇。
可你是何勇啊!你是在红磡体育馆如仙附体,物我两忘,用“魔音”炸裂全场的摇滚之神,你怎么可以用空洞的眼神和麻木的表情向整整一代的理想主义者宣布解散?
生活的残忍之处在于,当七月想像安生一样绽放生命的烟火时,安生已经安顿下来,准备相夫教子了(《七月与安生》)。于是,重返故乡的鲁迅看到了那个灵魂被抽空的闰土。
其实,关于人生的奥秘,杨德昌已在《一一》中道尽了。
电影以婚礼开始,以葬礼结束。吴念真的一家,生活波澜不惊却暗藏汹涌。小儿子洋洋还在好奇地看世界,拿着相机拍来拍去,大女儿婷婷已开始经历残酷青春;刚结婚的小舅子阿弟旧爱未了,在欲望的诱惑和生活的重压下强颜欢笑地同这个世界周旋,妻子敏敏却已厌倦了一成不变的重复生活,靠宗教慰藉心灵。
年华一帧帧老去,每个角色都在经受各自的考验,加起来就是你一生所要践踏的荆棘,而身处其中的吴念真则遭遇了中年危机。
中年危机从来就不是暴风骤雨,它如丝如茧,绵绵不绝地蛀空一个男人的精神世界,让他对生活失语,疲态百出。就像吴念真在家中翻了半天,突然问自己“我回来究竟要拿什么”;从阿弟的婚礼上离场下楼,遇到初恋,寒暄一阵后一起上去,电梯关门的瞬间再次愕然:“我下来是要干什么?”
这个并不成功的软件公司的合伙人,一有空闲便戴上耳机沉浸在音乐的海洋里,同现实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健忘已成为常态,直到事业风生水起的初恋重新闯入他的生活。
当年,这个女人希望他学工,可吴念真酷爱艺术,两人就此分道扬镳。然而宿命般的,他还是走上了女人想让他走的那条路——既如此,当初又何必分开?
两人到日本再叙旧情,欢快无比。但当女人提出重新开始时,吴念真默默地离开了——他不是不爱她,只是太多的羁绊已使他无法再来一次。
后来,在岳母的葬礼上,吴念真告诉妻子:“你不在的时候,我有机会过了一段年轻时的日子。本以为再活一次的话,也许会有什么不一样,结果还是差不多。突然觉得,再活一次好像真的没有那个必要。”
就这样迷茫着、冲突着,中年的吴念真很快便会来到六十多岁——他丈母娘的年纪。这个老太太自从影片开头中风昏迷后,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只愣愣地看着这个世界,静静地等待死亡,跟兴致盎然、四处探索以至于被教导主任耳提面命的洋洋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貌似是一个隐喻,呼应了塞林格的“长大是必经的溃烂”,又如普希金的诗中所写:“当你在林中遇到那个青年,他的眼中已熄灭了青春的火焰,你可曾感叹?”
每个人心中都曾有过一个少年,但是他死了。死因不明,无人缉凶,尸体也被草草掩埋。他死在床上,死在上班途中;死在每个月计算的银行卡数字里,死在推杯换盏一醉方休时。
然而,理想主义是人能够顽强地活下去的根基。包括文明,之所以可以存续,皆因古往今来的科学家和艺术家心怀理想,创造发明,帮助人类渡过一个个险滩暗礁,欣赏一场场繁华盛景。因此,在经历溃烂之后,我仍然坚信少年不死。否则,这世界何以改变至今?
犹记得《大时代》里的人性随着股市的涨跌折射出五光十色,两个家族的命运颠簸沉浮,三十年的香港史荡气回肠地展开;犹记得《创世纪》里的许文彪指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对叶荣添咆哮道:“我不是没有尝试过。我尝试安分守己,拼命干活,挣那么一点点钱!我试过!但是外面那些人,外面那些人!他们懂建筑懂盖楼吗?他们只是拿一点点钱出来,花一点点时间,把房价炒高不断的赚大钱!这叫作公平吗?你去问问他们!随便问一个人!问问他们需要些什么!他们的答案很简单,只想要一间很普通很普通的房子!为什么他们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供一间房子呢?因为那些有钱人在耍他们!越有钱的就越玩得起!这个世界公平吗?这个世界公平吗?!”
曾经的电视剧可以让人震惊、悲泣、陷入思索,而不仅仅是逗乐、好看,甚至连基本的创作规律都不遵循。
自从习近平主政以来,王阳明成为为数不多的朝野共识,心学成了显学。2010年出版的第一版《明朝一哥王阳明》中有句话:“大部分研究王阳明的专家学者都是反王阳明的。”几次再版,改来改去,唯独这句保留至今,因为我坚持认为学术必须警惕权力。任何思想,无论左右,一旦走入专制权力,只会变成同一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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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峥的文字轻松幽默,及时及物。读其书时常令人移情现实,反观自省。
——余世存
吕峥的随笔,有体悟,有哲思,有真意,有情怀,读此书如对智友、知友、韵友、逸友,可谓一大幸事。
——解玺璋
吕峥是85后杰出的新锐作家。《明朝一哥王阳明》试图全景式展现明朝zui为杰出的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哲学家王阳明波澜壮阔的一生,并用时兴的网络语言深入浅出地回顾总结先秦哲学与宋明理学。
——河北卫视《读书》栏目
吕峥:24岁写成畅销传记。
——《新京报》
24岁的成都小伙吕峥一手掀起了“王阳明热潮”。他在国家图书馆一待大半月;他在地摊书市图书节流连忘返,为淘到一本线装本欣喜若狂;他写的通俗历史书《明朝一哥王阳明》被网友追捧。
——《成都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