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龙年出生,他属“牛”
褚时健85岁的生日是和老伴马静芬一块儿庆祝的。在生日宴会上,他高声说道:“我和我老伴,我们俩都是属牛的,这一辈子都在劳动,也一辈子都离不开土地啊。”实际上,褚时健是属龙的,老伴马静芬则属鸡。但或许,“牛”才是对他这一生最好的诠释。
战乱中出生
1927年,中国内忧外患交加的一年。这一年,日本首相田中义一在上书天皇的奏折中宣称:“惟欲征服支那(指中国),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在日本内阁制定的《对华政策纲领》中,也明确提出先占东北、内蒙,进而侵占全中国的扩张政策——一场中华民族的浩劫已是迫在眼前。
而国内,各路军阀却仍在忙于割据。时局一片纷乱,各路军阀趁机夺权,扩张势力。远在西南边陲的云南省,昆明镇守使龙云、蒙自镇守使胡若愚、昭通镇守使张汝骥、大理镇守使李选廷四人联手发起“兵谏”,推翻了唐继尧在云南长达14年的统治。但随后,四镇守使之间的战乱也开始了……
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右派趁着北伐胜利,发动了骇人听闻的“四一二政变”,大肆屠杀共产党员、国民党左派及革命群众,导致国共合作扫除军阀、统一全国的革命事业遭受了严重摧残。
兵荒马乱给黎民百姓带来了无尽的苦难。然而不管怎么样,日子总还要过下去。这一年的腊月,远在云南大山深处一个名叫矣则的小村传出一道喜讯:褚家老三褚开运的媳妇,就快要生了。
矣则村地处云南省华宁县与宜良县的交界处,周围都是成片的荒山,珠江的正源南盘江在此急转南下,江流湍急,生存环境极其恶劣,本无人居住,褚家祖上为了躲避匪患才搬到了这里,后来又陆陆续续从附近搬来了十多家,这才形成一个小小的村落。
在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褚家可以称得上是个大户,太爷褚发珍,曾做过乡长和团总,下面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褚开学,曾在华宁县青龙区任区长,是个乡绅;老二褚开科以种地为业;老三褚开运则凭着精明的头脑,常年在外头跑买卖。褚家三兄弟都算不上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在这个小村子里有田地出租,有酒坊酿酒出售,比起一般农户来,日子也算殷实。
褚开运的妻子褚王氏之前已经生过两个儿子,但不幸都在两三岁就夭折了。这个不幸的阴影一直盘踞在夫妻俩的心头,因此对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二人既满怀期待,又备感压力。从怀孕那天开始,夫妻二人就遵从本地风俗,搬出了褚家老屋,到江边一处小院居住,希望能够藉此为孩子化解灾厄,增加运势。
农历大年三十,褚王氏眼看就要临盆了,褚开运焦急地在院子里等着。过了大半宿,直到大年初一天蒙蒙亮,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才划破天际。接生婆出来连声给褚开运道喜,告诉他生了个又黑又胖的大小子。
这个在旧历龙年第一天出生的男孩,就是后来鼎鼎有名的中国烟王褚时健。
说起出生日期,褚时健的履历表上一直写的是1928年3月1日。在一次采访中谈起这件事情,褚时健解释说,当年大家说的都是农历,所以他其实一直没搞清楚,自己出生的那天对应的公历是几月几日。后来,因为要参加革命队伍,填简历的时候就随手那么一写,填上了3月1日。
对于出生日期,褚时健并不认为有多重要。在他站在人生巅峰、光芒四射的时候,不少人曾用他的属相“龙”来牵强附会地说事儿;而在他身陷囹圄、一朝失势的时候,又有不少人跳出来用他的出生日期来说事儿。
总之,这东西,似乎不管怎么样都能说得通,所以褚时健不相信。他曾坦言,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后来,褚时健在他85岁的生日宴会上对大伙说道:“我和我老伴,我们俩都是属牛的,这一辈子都在劳动,也一辈子都离不开土地啊。”
褚时健的老伴马静芬实际上属鸡。但在褚时健看来,或许“牛”这个属相才更契合他与老伴的一生。
再说回褚时健的童年。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矣则小村背靠大山,三面环水,上山开田、下水拿鱼便是村民们生存的两大途径,也是娃娃们早早便学会的两样本领。在严酷的自然条件下,在贫困生活的锤炼中,这些半大的孩子早早就成了支撑家庭的劳动力。褚家的生活条件虽然比其他农户稍好,但各种农活也都要做。
在褚时健3岁的时候,弟弟褚时候出生了。1934年,家里又添了一个小妹妹。再不久之后,又一个小弟弟来到了这个家庭。至此,褚时健的家成为一个热闹的六口之家,生活负担自然也变得更加沉重起来。由于父亲褚开运常年在外,所以从很小的时候起,作为家中长子的褚时健就已经开始劳动了。
云南紧邻西藏,是一个高原山区省份,在全省土地面积中,山地占84%,高原、丘陵占10%,而坝子(盆地、河谷)仅占6%。从矣则村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看不到边的荒山秃岭,唯一充满生命和活力的便是从村前奔腾而过的南盘江。这条江是村民生活的源泉,也是褚时健和小伙伴们不干农活时玩耍的好去处。
在褚时健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游泳,门前这条江就是他的老师,从三四岁起,他就开始和村里的小伙伴到江边玩耍。到了五六岁时,他已经能在江水中上下翻腾了。
平日里一有空,村里的男娃们就相约一起去下江拿鱼。起先,褚时健捉的是江边石缝里的小鱼,后来是巴掌长的鱼,再到后来收获的就是游动在江中的尺把长的大鱼了。六七岁时,褚时健下水拿鱼的本领已经在村里出了名,他拿的鱼总是比小伙伴们多。小村里的人都觉得这个孩子做事认真、仔细,爱动脑筋,用当地的话来说,就是“有谱气”。
褚时健拿到的鱼究竟有多少呢?据他回忆,当时一拿鱼回家,母亲就用油和作料做上。到后来,鱼拿得太多了,连母亲也开始不知是褒扬还是批评地对他说:“你呀,不要再拿鱼回来啦,油都做没了,要干着吃啊!”
当然,褚时健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就放弃拿鱼,对他来说,拿鱼不仅仅是为了填肚子,更是一种乐趣。而在多年以后,拿鱼这门“手艺”还真帮了他和家人不少忙,使他们得以在发配到红光农场的日子里,度过难捱的饥荒。
褚时健后来谈到童年的这些往事时,谦虚地说:“拿鱼其实没什么窍门,关键就是要有耐心……别人拿不到鱼,不是真的没有鱼了,而是没有耐心。我能拿到鱼,全凭坚持。”
但直到几十年后,家乡的老人们回忆起来,仍觉得他拿鱼的本领,一直过了六七十年,也没人能比得上。
在水流湍急的江中拿鱼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褚时健的水性极佳,但也曾遇到过险情。有一次,他不小心游到了江心深水区,一个漩涡突然把他吸了进去。村民们急忙下水营救,等把他捞上来时,褚时健已经陷入了昏迷。大家赶紧又是控水又是吹气,折腾了好大一会儿,才把他救过来。
“那一次,差一点就完了。”褚时健后来回忆说,“那是我人生的第一难。”
褚时健并没有被这次水难吓倒,相反,此后他养成了胆大、心细、坚韧、进取的性格,更增加了驾驭大风大浪的自信。
小学、火车、铁皮盒
回想起童年时候的种种,褚时健曾说道:“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是母亲。她不爱说话,只是用行动来告诉你,事情应该怎么去做,什么事情是对的,什么事情是错的。”在褚时健小的时候,父亲常年在外跑买卖,母亲成为家庭的支柱,也成为影响褚时健性格养成最为重要的榜样。
云南乡下五六月份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在这段时间里,许多家境不太好的人家已经揭不开锅了。褚时健家因为有父亲跑买卖的补贴,日子勉强能过。每当到这个时候,褚时健的母亲就会将家中的余粮拿出来,去接济那些日子艰难的乡亲,这种做法延续了许多年。
褚时健还记得,在后来家庭发生变故、生活陷入困境的时候,有一天,门外来了一个乞丐。那时候,褚时健家里早就没了存粮,大部分时候都是靠褚时健从江里摸来的鱼添点儿荤腥的。看着乞丐的破碗,褚时健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冲着乞丐就喊道:“没有没有,晚上都揭不开锅了,拿什么给你吃啊!”
屋里的母亲听到了褚时健的话,当即端了半碗米饭出来给了乞丐。母亲对褚时健说:“不许这样说,若不是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谁会愿意来讨饭。我们少吃几口也死不了。”那时,看着母亲手里的半碗米饭倒进乞丐的破碗里,褚时健感觉很心疼,但同时,也有一些东西在他心里默默滋生了出来。许多年以后,褚时健才知道,那是源自于心底的真正的善良与宽厚。
1937年7月7日,日军在北平西南卢沟桥附近演习时,借口一名士兵“失踪”,要求进入宛平县城搜查,遭到中国守军第29军严辞拒绝。日军遂向中国守军开枪射击,随后又炮轰宛平城,第29军奋起抗战。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此次事变标志着日本帝国主义全面侵华战争的开始,也是中华民族进行全面抗战的起点。
这一年,褚时健9岁,刚刚开始上学。
褚时健就读的小学名叫车站小学,在离家十几里外的禄丰村。和所有的山村小学一样,这间小学的规模很小,只有几间教室、一个篮球场,坐落在半山腰上。褚时健很喜欢念书,上课总是认真听讲,老师布置的作业,也都一丝不苟地完成,初小四年,成绩年年在班里名列前茅。
车站小学得名的由来,是因为它的旁边有一个火车站——禄丰车站。这个火车站是中国最早修筑的铁路之一——滇越铁路的一部分。
滇越铁路是清朝末期由当时越南的殖民者法国投资修建的一条国际铁路。1898年,法国以干涉归还辽东半岛有功为由,要求清政府允许它自越南港口城市海防至云南省会昆明修筑铁路,以便于掠夺内陆丰饶的资源和物产。当时的清政府正面临重重内忧外患,根本不敢对列强提出的要求说“不”,只能在照会上答复“可允照办”,于是法国取得了滇越铁路的修筑权。1903年,滇越铁路的中国境内部分开始施工,30多万名工人在崇山峻岭之中凿路轨、架铁桥、挖隧道,劈山修路,整个工程共花了7年时间。人们用“一颗道钉一滴血,一根枕木一条命”来形容这条铁路修造的艰辛程度,就连当时的云南地方官员也承认,“此路实吾国血肉所造成矣”。1911年,滇越铁路全线通车。
滇越铁路在我境内北起昆明,南至河口,长468公里。从现在的角度来看,这条铁路的开通,使中国的西南腹地有了直接通往南海和太平洋的便捷道路,把闭塞的中国内陆省份一下子拉到大海边,大大促进了滇南山区的发展。它使开远成为西南商业重镇,也让个旧的矿产流通到世界各地,世界顶尖的生产设备及采选技术同时被输入进来,使个旧的采选冶炼技术在当时达到了一流水平。
这条铁路的建成,也让原本闭塞的云南人民开风气之先,比其他内陆省份更早感受到了现代工业文明。对于当时许多一辈子都没出过山、从未见过外面世界的当地人来说,火车是个新奇的洋玩意,它鸣着笛、喷着烟,像一个钢铁巨兽,来回穿梭在崇山峻岭之间,一趟列车载的货,用牛车一辈子都拉不出山。那种启蒙的震撼,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那时)我经常站在铁路边,盼着火车通过,等着听汽笛的叫声。”褚时健回忆说,“看铁路成了我们小时候的一种寄托,即使没有火车通过,我们也时常看着铁轨出神。”
长长的铁轨沿着峭壁,穿过隧道,跨过山谷,伸向远方,也使一个少年的好奇心随之飞扬:火车来来去去,车里都拉着些什么东西?它要到哪里去?这些铮亮的铁轨,它究竟有多长?它的尽头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因为山路崎岖难行,车站小学的学生们都在学校寄宿,每周才回家一次。课余时间,褚时健常和同学们去火车站玩耍。禄丰车站的建筑风格完全是法国式的,红瓦黄墙的小楼,深长的屋檐,木质的百叶窗,铸铁镂空的花式三脚架,和墙上标有“巴黎”字样的三面钟,都在褚时健的心里留下了深刻记忆。
更让褚时健感觉震撼的是那些像巨龙一样的火车。它们载着矿石、木料,以及南来北往的人,吼叫着,时不时喷出浓浓的白气,轰隆轰隆在群山之间穿行,钢铁的棱角张扬着坚毅和力量,合乎功能的构造和外表散发出一种独特的美,激发着少年褚时健无穷的想象。
甚至连在铁道边偶尔捡到的一个小空盒,也让褚时健惊艳不已。那些乘坐火车的旅客顺手从窗口抛掉的铁皮盒,是那么精美,薄薄的一层洋铁皮,做得严丝合缝,上面还印着精美的图案和花纹。只熟悉手工锻打的犁头、镰刀之类粗糙农具的褚时健,简直无法想象这么个小小的玩意是怎么制造出来的。那些飘忽的记忆在褚时健的心里埋下了一颗颗种子,这些种子强劲地生长起来,使褚时健一生都痴迷于追求精益求精的产品。
此外还有那些他成年之后才会思考的问题。20世纪30年代,禄丰车站的管理人员还是高鼻梁深眼窝的法国人。后来成长为企业家的褚时健说:“小时候的车站,只有六七个员工,却管理得井井有条。解放后,这条铁路仍旧一直在运营,但因为有了其他运输方式,货运和客运都少了,车站上的员工倒是多了,有二三十个。”其中的感慨发人深思。
从矣则村到车站小学,虽然直线路程不远,但中间却隔着好几道山梁。好在滇越铁路有一段刚好经过村后,褚时健就常常和三五个同学一起从那里沿铁道去上学。火车从村后往禄丰车站走是上坡,爬行的速度很慢,有火车通过时,褚时健等人便站在铁轨边等着,火车一过,就跟在后面跑,瞅准机会抓住车尾的把手,爬上车厢,让火车捎他们一段。
从车站返回村子是下坡路,火车的速度太快,扒车危险,其他同学就乖乖地沿铁路走回家。但褚时健不爱这么走,于是他又打起了南盘江的主意:躺在江水里,顺流而下,让江水送自己回家。这是一个险招,因为从禄丰到矣则,这一段江面狭窄,水流很急,江边有很多大石头,江心还有暗礁,漂流是件很危险的事,没有人敢跟他一起尝试。直到很多年后,褚时健仍对自己的这个办法十分得意,他说:“这个办法是我独有的,别人不行,主要靠水性……当然要是没把握,我也不会这么做。”小小年纪的褚时健已经有了超越年龄的判断能力和办事果断而不鲁莽的老成。
车站小学的生活虽然艰苦但却充满了新鲜感,在小学教书的老师大都很年轻,和学生之间的关系都非常好。那时候,褚时健最喜欢的课程是国文课。当时教学的课文大部分都还是文言文,老师总要求学生们把每天学的课文背诵下来,才能去睡觉。褚时健总是先睡觉的那一个。时至今日,褚时健依然还能回忆起曾经背诵过的许多文字,比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时他还不明白,这些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有种说不出的美却一直吸引着他,激荡在他的心头。
生活不会一直是美好平静的。一天上课的时候,班主任没有出现,随同班主任一块儿消失的,还有另外两位年轻的老师。后来,褚时健听说,他们都是地下党,国民党在禄丰车站警察分局安排的特务组织要来抓捕他们,于是这三位老师就被党组织连夜转移了。那时的褚时健和其他学生们都还不明白地下党究竟是干什么的,但当他们听说或许将再也无法见到这几位老师时,大家心中都生出一些伤感和惋惜的情绪。
……
展开
——万通控股董事长冯仑
你想象一下,一个75岁的老人,戴一个大墨镜,穿着破圆领衫,兴致勃勃地跟我谈论橙子挂果是什么情景。虽然他境况不佳,但他作为企业家的胸怀呼之欲出。我当时就想,如果我遇到他那样的挫折、到了他那个年纪,我会想什么?我知道,我一定不会像他那样勇敢。
——万科集团董事长王石
所有听过褚时建发自肺腑之言的人都有无限的感慨,他的一生给我们今天所有人提供了很多的启示,也让我们对过去中国国营企业一把手所走过的路有了更多深层的思考。
——著名时事评论家杨锦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