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云过太空:张恨水自述/百年中国记忆·文学家自述》:
我从小就喜欢看小说,喜欢的程度,至于晚上让大人们睡了,偷着起来点着灯。所以我之吃小说饭,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了。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看到金圣叹批的《西厢》,这时,把我读小说的眼光,全副变换了。除了对故事生着兴趣外,我便慢慢注意到文章结构上去,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的。十四岁的时候,我看过了《水浒》《七侠五义》《七剑十三侠》之后,我常对弟妹们演讲着,而且他们也很愿意听。那时,我每天进学校,晚上在家里跟一位老先生学汉文,伴读的有两个兄弟,一个妹妹,还有一个亲戚。设若先生不在家,我便大谈而特谈。不知哪一天,我凭空捏造了一段武侠的故事,说给他们听,他们也听得很有味。于是这一来,把我的胆子培养大了。过了两天,我就把这捏造的故事扩大起来,编了几回小说,这小说究竟是几多回,是什么名字,我都忘记了,仿佛着曾形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使两柄大锤,有万夫不当之勇。
上面是我做小说的初期。照说,我应该继续做下去,然而我忽然掉了一个方向,玩起辞章来。词曲一方面,起先我还弄不来,却一味地致力于诗。在十四岁至十五六岁之间,我几乎与小说绝了缘。十七岁之时,我无意地买了一本《小说月报》看,看得很有趣,把小说的嗜好,又复提起。十八岁的时候,我在苏州读书,曾作两篇短篇小说,投到《小说月报》去。那时,主编的是恽铁樵先生,他接得我的稿子,居然回信赞许了我几句,我简直大喜若狂,逢人便告,以为我居然可以作小说了。这两篇小说,一名《旧新娘》,是文言的;一篇《梅花劫》,是白话的。当然幼稚得可怜,谈不上结构了。可是我眼巴巴地天天望《小说月报》发表哩!未免可笑。
有了这样一个过程,我作小说的意思,不断发生。十九岁至二十岁之间,我因家贫废学,退居安徽故乡。年少的人,总是醉心物质文明的。这时让我住在依山靠水的乡下,日与农夫为伍,我十分地牢骚,终日地疯疯癫癫作些歪诗。作诗之外,做笔记作小说。不过虽然尽管高兴地向下作,却始终不曾发表过。二十一岁,我重别故乡,在外流浪。二十二岁我又忽然学理化,补习了一年数学。可是,我过于练习答案,成了吐血症,二次回故乡。当然这个时候耗费了些家中的款子(其实不过二三百元,然而我家日形中落,已觉不堪了),乡下人对于我的批评,十分恶劣,同时,婚姻问题又迫得我无可躲避。乡党认为我是个不可教的青年,我伤心极了,终日坐在一间黄泥砖墙的书房里,只是看书作稿。我的木格窗外,有一株极大的桂花树,终年是青的,树下便是一院青苔,绝无人到,因此增长了我不少的文思。在这时,我作了好几部小说,一是章回体的《青衫泪》,体裁大致像《花月痕》,夹着许多辞章,但是谈青年失学失业的苦闷,一托之于吟风弄月,并不谈冶游。此外有一篇《紫玉成烟》,一篇《未婚妻》,是文言体,长数千字,朋友看见曾说不错,又有一篇笔记叫作《桂窗零草》,朋友也很赞许的,然而除了《紫玉成烟》而外,其余的都放在书箱里成了烂纸,未曾进过排字房。
二十四岁,我在一家报馆里当编辑,我曾把《紫玉成烟》发表了。这书一发表,很得一些人谬奖,于是我很高兴,继续着作了一篇白话长篇《南国相思谱》,我在文字结构上,自始就有点偏重于辞藻,因之那个时候作回目,就力求工整。较之现在,有过之无不及。记得这时,我的思想,完全陶醉在两小无猜、旧式儿女恋爱中,论起来,十分落伍的了。同时我在上海的《民国日报》发表了两篇讽刺小说,有一篇名为《小说迷魂游地府记》,我渐渐地改了作风,归入《儒林外史》一条路了,这一篇小说曾在《小说之霸王》的单行本里殿后,这大概是我的拙作与世人相见的初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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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玺璋
★恨水兄是个真正的文人。说话,他有一句说一句,心直口快。他敢直言无隐,因为他自己心里没有毛病……恨水兄就是非常重气节、非常富正义感、非常爱惜羽毛的人。
——老舍
★张恨水的奇才奇能,可能是中国文学史上独有的。
——吴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