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2020年的记忆争夺战,一部记录当下的现实书。
一系列社会与环境危机不断累积、爆发,让2020年的特殊性被一再凸显。从岁初到年末,《单读》向海内外的作者、合作伙伴以及读者发起广泛征文,收集世界各地关于这一年的记录。最终,来自18个国家、34位创作者的24组纪实作品被汇集于此。《单读25·争夺记忆》在结构上打破了过去按照文体分类的方式,以“世界—自我—附近”三组关键词作线索,让诗歌成为另一条起承转合的线索;封面再做创新,以拼贴和重叠作为对纷乱记忆的表意;正书加别册的出版尝试,将是未来《单读》的新方向。
在闪烁其词和置若罔闻大行其道的如今,持续的记录与反思,是我们的回应。
贝鲁特来信:从革命到瘟疫(节选)
撰文:丽娜·芒泽尔(Lina Mounzer)
这星期,人们已经开始违反封锁令,回到外面做短工,开展抗议了——他们怎么可能不这么做?许多人面前只有两个残酷的选项:出门做工有可能死于新冠病毒,但不做工则一定会死于饥饿。我们要求某些人待在家里,以保障社会的安全,但社会却完全没有提供他们任何安全保障。
“相互责任”必须是同时要求双方的。所以我不知道各方面的情况可能会变得多差,不知道要再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这一切才会结束,也不知道它们究竟能不能结束,要怎样结束。我们必须保持警醒;必须把我们自己,以及所有其他人所经历的苦难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必须记住谁是真正的敌人,并始终直呼其名。真正的敌人不是病毒,也不是那些传播了病毒的无辜躯体。真正的敌人是那些暴君和机会主义者,这些人对待我们生命的方式与战争无异:为了获取他们所觊觎的战利品,生命可以被视为无足轻重的附带伤害。当然,敌人还包括那个让他们得以做出这些事的体制。
或许,“意志坚定”这个词更贴切地形容了我现在的感受,因为我感到我的悲伤、忧虑和愤怒终于再次恢复了恰当的大小,并指向了正确的方向:它们不再指向我自己的内心了。发生在我大脑中的微小调节,改变了我眼中所见的一切事物。那些我曾感觉是客观真理的东西——我这个人毫无价值;世界已经没救了;没有什么值得为之而活——都只是小小的系统故障。故障是可以被修好的,前提是我必须克服自己对修理方法的偏见。你看,我过去一直憎恨那些药片:将它们视为一副拐杖,一个弱点。为什么我没有跑步、冥想、大把大把地吞下深色绿叶蔬菜?我本可以靠自己康复的,但却没有,因为我是个废物懒蛋。现在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不可思议地幸运,竟然找到了正确的药和正确的剂量。它们刚刚好够让我的想象力再次开始运转。去他妈的,我们所有人都该使用我们有幸能够用上的无论什么工具、武器、护身符、支持系统,来尽可能保持自己的身心健全,好去完成眼前的下一个任务。
至于我这些天是如何度过的——嗯,我足够幸运,有条件待在室内自我隔离,只有轮到我采购食物的时候才出一次门。这种生活高度符合抑郁症患者的活动模式,但它 不会像抑郁症本身那样,让我有罪恶感。(这也是集体行为的特点,它常常能缓解罪恶感。)我试图坚持履行某种日常惯例——大体上,这只意味着我每天早上把狗牵到屋顶上,跟她玩寻回游戏。今天早上的阳光分外明媚,极目远眺,只见一条清晰的地平线隔在碧蓝的海面和蔚蓝的天空之间。北边的海岸线上,群山历历在目。这些天,每当风从街道那边吹过来,你就能闻到盛放的橙花的香气。不管怎样 春天毕竟还是来了。
我在读书(我又能读书了!刚刚读完的一本是《被掩埋的巨人》,你看过这本吗?),但读得很慢,因为我不停地查看新闻,并和人在WhatsApp上聊天。偶尔我也会接到翻译一两页东西的活儿,不过我并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还有人拿得出钱来付给我。我意识到,我正在模仿母亲做的许多事情,那时我们还是小孩,母亲为了让我们在家里感到安全而做的。比如确保所有东西都是干净整洁的。(我对铺床这件事格外严格:先敲打床垫,让床单充分通风,之后才把它们平整地铺到床上,每个角都紧紧塞好,我之前从没这么做过。)做饭时尽量尝试新的做法和创意,并且把每餐饭都当成一场特别的小小仪式,无论食 材多么平凡无奇。(我妈妈的石榴糖浆拌鹰嘴豆泥就是这么来的。)坚持每天都和一个朋友交谈,并和我的兄弟之一通电话。
当然,我同时也在强迫症一般地不停刷推特。上面的很多人都说,他们梦见了自己再次走出家门,来到大街上。走出去,在人群中走动,置身拥挤的大街,仅此而已。我也做了同样的梦,只是在我的梦里,每个人都挥舞着拳头抗议,他们呼喊着的口号汇成了同一个声音。
谢谢你读到这里。我爱你,想念你。虽然我们之间隔了一个大洋,但我们此刻正生活在其中的现实竟是彼此相通的,这一点不可思议地打动了我——尽管造成这种情况的,是一个极为不幸的原因。我感到与你前所未有地亲近。我等不及再见到你,到那时,我一定要紧紧抱住你不放,千次万次地亲吻你。
现在轮到你来告诉我,关于你现在生活的一切了。告诉我所有那些坏消息和好消息,告诉我,你如何设想自己“这一切结束之后”的生活。
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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