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是一百年来所有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中受我国广大学者推崇和广大读者喜爱的一位。他的《老人与海》为广大教师推荐给学生,成为经久不衰的畅销书。
但是海明威早成名是靠他的开创一代文风的短篇小说。他以陈述句为主,以精确的描写和简短的对白给读者以直接生动的印象。可以说,自此以后,世界许多现当代作家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他的影响。
本书精选他有名具代表性的短篇,如《乞力马扎罗的雪》,《大双心河》,《杀手》等,从中可以窥见海明威创作风格的全豹。译文全部经过认真校订,力求在内容形式上更加贴近原作。
第一章
“不,他们不会做那种事。他们不可能做那么愚蠢的事。他们可都是瓦卡姆巴瓦卡姆巴,非洲的一个原始部落。的茅茅党人茅茅党(MauMau),非洲肯尼亚的起义者,亦称土地自由军。1950年被镇压。哪。”
说这话的老人肯定已过古稀之年,但他不知道自己多老了,但他眼神和善,常带笑意,薄唇犹如利刃一般横亘于英俊的脸上,只有笑时才会咧开嘴角。他是这个庄园的管家,并且他是瓦卡姆巴人,做私人管家已经四十三年了,替一个不错的白人猎手Whitehunter,这里特指长期居住在非洲,以陪外来有钱人狩猎为职业的白人。他们熟悉地形,枪法高明,收费昂贵。服务,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做过步枪手和侦猎员。从第一仗开始到最后一仗结束,都一直跟随着这个主人,主人也已垂垂老去。他和主人惺惺相惜。
穿半军式短上衣,长裤子,包着穆斯林头巾的他皈依了伊斯兰教,他很虔诚。对游猎的后勤事宜他所知颇丰,能够让人在享乐的同时又不致伤身。老人单纯,机警,技艺非凡,像所有瓦卡姆巴人一样,愤世嫉俗又不失幽默感。他有五个老婆,最小的一个老婆在他第二次心脏病发大约九个月后,给他生了一个孩子。现在他因为心脏病没有再发作了,还想要一个孩子。他像个老妇人似的爱吹毛求疵,又像个没有军衔但已服役三十年的军士那样似的人很严厉。不容置疑的是他的信仰,但在一种特定的宗教仪式里,有多少是利欲驱动,又有多少是真正信仰,我从不知道。而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与日俱增。
不管主人患的是普通发烧、黑尿热、阿米巴痢疾、脾疝气,还是有致命危险的蜱热(在没有抗生素之前,蜱热就像落基山斑疹热一样致命),这位老人一直在服侍他的主人。主人非常依赖他。在主人经受着脊柱损伤、慢性坐骨神经痛、肺炎以及痔疮等各种疾病苦痛的时候,他一直在旁照料,共渡难关。晚上,主人在帆布浴缸里洗澡,他就站在帐篷里守护着。这时,你可以听到他们之间的交谈。在主人面前他从来不坐,就站在那儿,取笑主人,骂骂咧咧,似乎主人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们太了解彼此了,并肩作战无数次,相互欣赏和尊重,感情深厚。所以,在晚间洗澡这种时刻,你很难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我看来,他们犹如一对共谋犯。他们以忠诚服务和保护主人著称,美国那些被宠坏的有钱人的孩子,那些正儿八经的猎物标本收集者,各种又老又有钱的美国人,认为他们能把在位的王公大臣训练成彬彬有礼的学生,对他们的重要性和能力都深信不疑。到东非来是许多人已经想了大半辈子的事,献身于崇高的野兽杀戮事业是他们所渴望的。这意味着猎杀大猛兽有许多专业技巧。这群人,通情达理,他们时时刻刻都沉浸在这奢侈的享乐游戏里,手边钱不多时也会给足小费,他们是最好应付的。这些人学习当地的斯瓦希里语Swahili,东非多国的通行语言或官方语言。,重点是学习为他们服务之人的名字,不再大喊“小弟”之类。这位游猎队老总管的名字叫黑帝,在瓦卡姆巴语Kamba,非洲肯尼亚瓦卡姆巴旗人用的语言。里,这个名字非常高贵。可那些喊他的人都不知道这一点,而他自己知道,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高贵的血统,只是在还未记事的年纪起,就有了追猎的天分,像许多注定没有好结局的天才坏小子一样。他知道自己会在这一行一直干下去,直到预料当中的第二次心脏病来袭。
因为东非已经今非昔比了,所以游猎并非简单之事。那个白人猎手是我多年的亲密老友,我敬重他,胜过敬重父亲。而他对我信任有加,我自觉惭愧。不管怎样,我该努力不辜负他的信任才是。他对我因材施教,放任自流,只有在我犯错误时才指出并修正,他会解释为什么错了,然后说要是我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他就会更加信任我。他思维缜密又勇气可嘉,待人接物触觉敏锐,见解独到。他有着好人的软心肠,非常顾家,却更喜欢离家而居。他热爱家庭,热爱老婆孩子,但注定要流浪。他最后因为必须得回他的那块在肯尼亚的两万英亩的畜牧场而离开我们。那天黎明之前,他跟我说:“老爹Pop,根据后文,他们互称老爹。,我不会透露女主人的任何事情,因为你,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对她一直都很信任。只有在那个该死的马加迪城Magadi,肯尼亚南部城镇。。”他朝烟管吸了一口,吐出烟雾,“你才不能信任任何人、任何事。我不想你到那儿去。在那儿,就算我俩背靠背站在一起,也有可能都丧命。”
“我一直都很小心。”
“有些地方小心也没用。这也不是那些可怜的嗜血动物的错。”
“我知道,大多数时候都吓得胆战心惊。”
“那是个不能惹的地方,不过你胆子也大得很。”
“我和夫人都很喜欢那个地方。”
“我知道。不过孩子们可不喜欢。据我所知他们没有一个是胆小鬼,但就是不喜欢。”他说。
“很抱歉。我不知道这一点儿,本应该知道的。我猜是因为那些该死的小路吧。”我说。
“那个区域树林太茂密。小路,还有动物,都是原因。”他说。
“我不知道这些,很抱歉。太傻了,我原来还只担心大树枝被风吹断掉下来。”我说。
他喝了一口茶,说:“没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过是想当然罢了。”
“你有没有留意过,斑马的后腿上多久会有一次狮子的爪子印?”
“当然没有。”
“跟我透露点游猎的秘诀吧,老爹,你知道我的斯瓦希里语有多烂的。”
“黑帝听得懂你说的所有语言,他会帮你搞定的。女主人也学了不少斯瓦希里语。”
“我正在学习瓦卡姆巴语。”
他说:“那干吗不找我?”
“找黑帝怎么样?他信任我吗?”
“他只是觉得你有点坏,倒是很信任你。”
“他也是。”
“他当然也有点坏,所以能识别你。”
“那我该怎么做?”
“努力点儿,别使坏。”
“使什么坏?”
“你自己知道。”
“你知道,世道变了,我也不能不使坏去笼络人心,我不能再做谦谦君子。”
“在这一点上你做得没错。只是不要太坏了,如果发生猎战,你得采取黑帝的战略战术。我觉得你不一定要亲自上阵,但你会的。那么,你就要确保让他理解你的意图。记住,跟着你的人有许多是穆斯林长者,不要让他们吃不该吃的肉,这一点要当心。黑帝喜欢吃鸟肉,这对他来说是合法的美食,他爱吃。他们喜欢粗玉米粉,还有适量的鼻烟,给他们搞点。这些都很重要。高兴就行,老爹,不要故意表现得太好了。”
“我会的。”
“还有什么问题吗?”
“在面对大象时,我不想自己像个傻瓜样的一无所知。”
“你会学到的。”
“还有呢?”
“记住每个人都比你知道得多。不过决定得你来做,还得让他们能够执行。营地那些事都交给黑帝就行了。你尽力做到最好便是。”
有些人就爱指挥权,热切渴望得到这种权力,他们往往急不可耐,不想依照正常程序从别人手上取得。因为它是自由和被管制两种状态的完美结合,所以我也热爱指挥权。能够自由指挥人,要是这种自由变得危险起来,责任的约束又可以使你免难,你肯定会很高兴。数年来,我早已厌倦只在自己身上实现指挥权。而且自由甚少,约束倒挺多,因为我深知自己的优缺点。
近来我读了不少写我的书,都不喜欢。对我的内心世界、生活目标以及动机,这些作者似乎都了如指掌,作者在书里描述得就像自己亲历了我曾经历的战场。而实际上,这些写书的人不仅没在场,而且在战争期间,个别人还尚未出生呢。尽管我从未有过那些感受。但所有这些写我内在和外在生活的人,都对自己所写的坚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