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学建筑的梦想是什么?是做一个专业和商业上成绩卓越、扬名天下的建筑师,还是做一个“大庇天下寒士”、解决大众居住问题的建筑家,抑或只是为了寻找自己独特的情趣?作者告诉你,做什么梦都没有关系,无论是商业、社会还是艺术意义上的成就,都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关键看你有没有实现自己梦想的决心和毅力。确信了决心和毅力后,就请看作者在本书中给你指明的成功之道吧!
本书是著名建筑学家汉宝德的作品,他将自己对建筑设计、建筑艺术、建筑文化的思考以及他进入建筑行业的多年经验汇成给青年建筑师的十封信。
建筑家要有爱心
年轻的朋友,前几天我收到一本新出版的建筑杂志,是几位建筑界的中生代杰出学者所创办的。我花了些时间读那本杂志,感受到他们希望倾吐的心意,我知道他们的 心情,因为我在年轻的时候,一直都在办杂志。你也许知 道,我在成功大学读书的时候就办了一本杂志,名为《百叶窗》。这本杂志在我离开成功大学后,出版到我出国才改为系刊。我到东海大学,立刻就办了《建筑》双月刊,我出国后就停刊了。回国后又办《建筑与计划》双月刊,后来自费办了《境与象》,又是因为出国而停刊。离开东海大学建筑系之后,以为再也不办杂志了,谁知后来筹划自然科学博物馆,就在第一期开幕后不久,又办了《博物馆学季刊》,因为是官办,一直出版到现在。科博馆完工后,我去筹备台南艺术学院,开学后不久,办了《艺术观点》,到今天仍在出版。我已到了古稀之年,还想办个杂志呢!只是没有这个精力了。以我这样的经验,当然很了解年青一代为什么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可是我读了他们的杂志,觉得他们的目标与我当年的想法未尽相同。在我的时代,20 世纪的中叶,台湾是闭塞的。我们办杂志一方面固然是有意见要发表,也就是对同行发言,或介绍国外的思想;另一方面却又希望把建筑知识推广到建筑圈外,甚至社会大众的意思。不论是对行内与行外,我们的行文都以“说清楚,讲明白”为原则。除了我少数的文章,大多避免太多专门用语,使读者一目了然。这就是自《境与象》之后,我逐渐以大众媒体为园地
的缘故。
现在的建筑学者就不同了,他们同样是有意见发表,但他们有写博士论文的经验,所以在行文中,习惯以学者的口吻说话,带进一些深奥的思想家的观念。他们的文章我读起来都要全神贯注,要一般人了解几乎是不可能的。我觉得,他们办的是学术性杂志,是为少数人,也许是研究生办的;他们无意让建筑圈外或社会大众理解或欣赏建筑。他们只是要在建筑专业思维上交换意见。
年轻的朋友,我不是批评他们,而是说明我的一代与当今的一代在态度上的差别。在 20 世纪现代主义流行的时候,明晰(clarity)是沟通的基本准则。建筑被视为一种视觉艺术,它所传达的意思要很明确地表现出来,才能产生共识与共鸣。那时候,建筑学家都是艺术家。他们的思想来自广博的常识,来自敏感的天赋,因此思想是原生的。他们直接从现实生活中发掘问题,在问题中深思,在深思中得到智慧。因此表达的语言是通俗的。他们不是学问家,
勉强可以称之为哲学家。所以才有柯布西耶“建筑是居住的机器”这种既明白又有深意的话。
可是自 20 世纪后现代来临,明晰为含糊(ambiguity)所取代。建筑不用眼睛看,而变成一种观念了。这与美术走向观念艺术与装置艺术是同步的(其实晚了一步)。眼睛人人都有,观念却不相同。因此由视觉接受并欣赏的艺术是可以大众化的,由观念接受的艺术只能由有这种脑筋与思维的少数人欣赏。小众艺术或分众艺术的时代来临,而建筑却矗立在大众的眼前。这时候,建筑学家先要成为思想家。他们的知识来自书本,来自专业哲学家或科学家的著作,思想是衍生的。因此他们不再是艺术家,而成为学问家了。
这种走向是与前卫建筑的创作亦步亦趋的,前卫建筑学家向反常识、脱离生活相关性上去思考,目的是脱离群众与刺激群众。一方面是高蹈,其实也是一种媚俗,是以退为进的方法来获取大众的关注。对他们来说,常识与生活太平凡了。可是要把这样的建筑学理化,就要用很艰涩的语言了。
年轻的朋友,我不反对学理的探讨,可是我一直认为建筑是社会性的艺术。研究学问是学院内的事,而建筑学家在基本上是服务社会的艺术家。所以我不反对学院内的思考,但确实不赞成象牙塔的建筑观在社会上实现。建筑是一种公共艺术,它一旦建成,就会产生影响。由于是永久而公开的展示,其效果比美术馆中的艺术要大得多。建筑师不考虑社会的责任感是不对的。
当然了,社会责任的范围是值得讨论的。今天的艺术家以叛逆性作为他们的创作的灵魂,因此一切为社会大众所接受的价值,包括传统社会秩序的力量,都是他们反叛的对象。在建筑上,稳定与安全的水平、垂直线条为倾斜的线条所取代。方正、平和的生活空间,为混乱、偏畸的空间所取代。叛逆性的思维所得到的是什么,是很值得下一代年轻人思考的。负负得正,你们的老师辈是我的学生,他们反的是我的时代,你们也应该反叛他们的时代,说不
定下一个世代,建筑的思考可以恢复到正常呢!
年轻朋友,我并不反对创新。艺术的精神就是创新。但创新与搞怪不同,创新是对传统的突破,但在人性价值的范围之内。人类文明进步就是循着不断创新的途径前进。以建筑来说,西洋史上几千年间,风格变化,技术精进,美不胜收,自古典建筑转变到哥特式建筑是何等创新!但却都在视觉美感与功能理性的范围之内,也就是合乎稳固、合用与美观的基本原则。超乎这些人性的需求,创新就是搞怪了。利用搞怪来哗众取宠,其实是很不道德的,道德是一种社会价值。孤芳自赏式的建筑虽没有道德问题,却不可避免地排斥了社会价值,傲然地鄙视社会大众。在我看来,这样的创新都是群众运动应该避免的。换句话说,群众运动与政治家一样,对人世的态度要走中道。在创意中蕴含着不偏不倚的普世精神。
我从建筑师的社会责任看,觉得在美学上,建筑学家负有教化的责任。也就是建筑学家作为艺术家,应以美来悦民,以提升社会的人文气质。但我也体会到,社会大众有他们自己的爱好,有时很难接受建筑学家所提供的美感,这是永远无法解决的矛盾。我从中年以后深深体会到这个事实,即建筑界越认真,社会大众离我们就越远,我们越无法达到努力的目标。这是社会性艺术家的十字架。
雪上加霜的是,自 20 世纪中叶以来,思想界对传统美学价值的怀疑。美,失掉了人文主义的精神,就只有感官的刺激了!群众运动怎么承担建筑学家的责任呢?他的责任又在哪里呢?难道他只能在这个行业里混口饭吃吗?
因此我提出“大乘的建筑观”,要以入世的精神来从事建筑。其实我的体会并不完全来自建筑的经验。在建筑之外,我正筹设自然科学博物馆。这是一个大众性的科学教育机构。科学的教育虽与建筑美感的教化未尽相同,但面对大众的困境却是一致的。科学家的专业知识很艰深,非一般人所能了解。然而一个文明国家,其国民对于科学都有一定程度的掌握,尤其是科学态度。如何使不易接受艰深原理的大众高高兴兴地来博物馆受教呢?科学馆的展示要在人性中呈现科学,才容易被观众接受。
所以我提出雅俗共赏的建筑观。
雅俗共赏是人文主义的美学态度。雅以脱俗,俗以近雅。
雅是美感的精神面,俗是美感的物欲面。一件艺术品只考虑雅,会排斥大众,使他们无缘近雅;只考虑俗,一味地只顾吸引大众,则会使他们沦于庸俗。只有兼顾雅俗两种性质,才能完成其社会任务,调和其间的矛盾。人文主义者兼及人类精神面与物质面,使两者互相交融,因为两者都是人性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爱情是高雅的,肉欲是世俗的,只有兼具二者才能构成男女之美满婚姻。
话虽如此说,建筑天然是抽象的艺术,不会也无法涉及肉欲,再庸俗也不过丑陋,不过流俗,并没有严重的社会危害。最容易俗的建筑是装饰过多的建筑。欧洲的洛可
可建筑就常有俗的毛病,俗在建筑上只是甜美而已,无伤大雅。
举个例子来说吧!美国加州的电影明星所建的住宅,多半是样式建筑(period architecture),也就是在历史上选择的样子。因为地域的关系,很多是墨西哥的西班牙式,有些是古典式,有些是中世纪堡垒式,风格不一而足,都延续着英国庄园的传统。不但大明星如此造房子,20 世纪30 年代以来的好莱坞,连中产阶级也这样造房子。这类建筑套用历史的式样,为严肃的建筑界所不齿,却为大众所喜爱。为他们服务的建筑师,以专业的精神活用了历史的语言,同样也是一种创造,而且也能做到高雅,是典型的雅俗共赏的建筑。由于这样的建筑市场广大,他们有专业杂志,是与学院派建筑业平行发展的。他们的刊物是供大众参考或欣赏的,因此可以在超市中买到。
学院派建筑的正统,是自大学的建筑学院到美国建筑师学会,代表了当代建筑的发展方向。他们一方面训练出专业建筑师,把学院的价值推广开来,成为当代建筑的主流;一方面鼓励创新,对美术的前卫精神大加鼓励。而有机会表现强烈艺术风格的建筑师,又成为后辈的模仿对象,并形成风潮。全国及各地的建筑师学会以颁奖的方式肯定具有领导地位的建筑师,并向大众推荐。但是直到今天,大众对于建筑界搞的名堂仍然是一头雾水。建筑界的专业杂志是圈子内的刊物,是行内价值观塑造的工具,行外的大众既少关注,也不在意圈子内的动作。只有非常高雅又多金的人才会聘请高档的建筑师设计住宅。“正派”的建筑师通常称具有大众性的建筑师为商业建筑师。
这样说来,学院派建筑是否可能走上雅俗共赏一途呢?我认为在我们一念之间。美国的大众性建筑刊物并不排斥当代建筑,他们把现代建筑以后的语汇视为一种式样,供大众挑选。由于时代的变迁,美国人完全可以接受现代语汇,只是他们要应用在生活的需要与美感的满足上面,而不是为现代而现代,为艺术而前卫。不但大众性建筑是如此,学院派建筑也向大众移动,明显的例子是南加州建筑近年来独领风骚。在本质上,南加州是大众文化的生产地。这就是美国东部,甚至加州北部在过去看不起洛杉矶的原因。但是时代的潮流是向大众化流动的,甚至半贵族的代议政治式的民主,渐渐要为加州公投式的全民民主所取代,大众的好恶,也就是中国自古以来“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的观念,逐渐成为主流。所以前卫建筑在南加州也向大众移动,不能不走哗众取宠这条路了。老实说,后现代的象征主义建筑理论,是不是也以象征为借口,满足大众熟悉的美感需求呢?
年轻的朋友,如果你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就会知道建筑的社会责任就是在满足大众的期待中,提升大众的精神生活品质。那么我们就要深究,大众的期待是什么?怎样去寻找有格调的大众需求?我觉得建筑的学者们在学术研究课题上没有向这个方向发展是很可惜的,也令我十分不解。过去二十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因工作转移为行政管理而没有机会深入研究。而我看到年轻学者们却向象牙塔中寻求建筑的奥秘。建筑既是一种应用科学,一种艺术,钻牛角尖只能使建筑成为少数人能理解的东西,有什么意义呢?高深科学的钻研,可以发现宇宙的奥秘,建筑的奥秘在人心的感应,钻研理论是没有意义的。
“情境主义”是我思考此问题的一点收获,我把它发表在《台湾建筑》杂志上。文明社会的民众脑海中累积了很多环境与形象的美好记忆,尤其是一个社会的共同记忆,常常是民众对建筑环境美感的基点。我把这种记忆称为情境,因为它是可以引发感情的造境。这类记忆有多种来源:
其一为群居文化中具有代表性的景象。在我们一生中,经历过各种不同的空间经验,有些是令人难忘的,就记在脑海中。在过去,交通不便,人民的空间记忆限于传统地方村镇,所以共同记忆的范围比较狭窄。到今天,国内外之旅行已成为国民生活的一部分,空间经验已经大大扩展,全世界各个文明中的动人空间都成为我们的记忆,甚至是共同的记忆。
其次是文学中的情境。在文学作品,尤其是中国诗词中,文学家常常会创造出一些景象来激发我们的情怀。这些景象并不明确,然而经过想象力的补充,却成为有感情力量的造境。当我们以某种方式重现此一景象时,就会获得大众的共鸣。越是为大众所熟知的作品,越有此一感染力。
在今天的多样媒体的社会中,累积空间记忆的管道也是多方面的,从传统的艺术形式到电影、电视,都可能充实大众记忆中的储藏。情境在大家的脑海中,并非相片一样明确,因此是一种抽象的概念,可以用各种方式再现,都可以唤起记忆,产生共鸣。比如“小桥、流水、人家”,就是一种可以创造无数变化可能性的情境。
主张情境重建并不是以重建记忆来代替创造,而是把共同记忆融入创造之中。这是引起大众共鸣的方法之一。年轻的朋友,你并不一定接受我的看法。你尚年轻,情境记忆的积累不多,不容易使用这个办法。但是我希望你能了解,成功的建筑师应为大众所拥戴。我曾经说过,最令我感动的建筑师是西班牙的高迪(Gaudi)。他的建筑是为大众的欢乐而设计的,因此他去世时,成千上万的巴塞罗那市民为他送葬。我看了他的作品,觉得他的心中有爱,有对大众的关爱。无时无刻不矗立在大众面前的建筑,它的创造者心中没有大众是不可以的。
第一封信 建筑与梦想
第二封信 空间思考的能力
第三封信 建筑与艺术之间
第四封信 多面向的建筑
第五封信 通识的心情
第六封信 谈建筑设计
第七封信 现代与后现代之间
第八封信 风格与传统
第九封信 建筑家要有爱心
第十封信 建筑这个行业